可归根结底,眼见始作俑者已被揭露,心底确是畅快的。
棉花将马车赶得飞快,路不平坦时,将马车里的人颠得东倒西歪。
马车里的张秋池却感觉不到丝毫颠簸一般,双手紧紧地攥着膝盖上方的衣袍,清俊出尘的脸庞之上,几乎血色尽褪。
张眉寿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车外。
已快到了。
她本该和所有的人一样,不必将张秋池的感受放在眼中,甚至连苗姨娘的死也不必特意告知他——若在她眼中,张秋池还只是那个多余、而只会让她父母心有隔阂的存在的话。
可此番重活一回,因本抱着改变母亲命运的想法,而随之对张秋池投以的过多关注与接触,却让她对这位庶兄有了截然不同的看法与感情。
只是这种感情亦是有原则的。
她万万不可能因为顾念张秋池的感受,而不顾一切地去盲目维护苗姨娘。
她至多只能让他最后尽一份孝心,见上苗氏最后一面,以此来保住少年人一份摇摇欲坠的心绪罢了,不至于日后猛然得知,半点接受不得。
最紧要的一个原因还当是——苗姨娘走到这一步,虽是作茧自缚,却皆是她一手的推动。
若单单只是由她来推动,是无可厚非的。她作为宋氏和张峦的女儿,替父亲母亲揭开当年的谜团既合情也合理。
第165章 尽孝
且不说苗姨娘隐瞒的那个足以招来杀身之祸的秘密,单说做人既有胆子去设计别人,就该做好被揭穿惩治的准备。
所以,即使闹到今日以苗姨娘难保性命作为收场,张眉寿认为自己没有错,也不会有半分心虚愧疚。
可张秋池不同。
他是苗氏所生,自幼被苗氏教养大。
而当初她之所以想到要往大伯的外室芸儿身上查,实则是因为张秋池的提醒与铺垫。
是他先觉察出了柳氏和父亲与苗氏相遇之事兴许有关连,将自己的猜测毫无保留地告知她,一直同她站在相同的立场,试图去查清当年之事。
所以,其他人皆可以忽视他的感受,唯独她不能。
即便没有张秋池,她一样能做成此事,可既他参与了,且她也用了他给的线索,那便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她如果那样做了,便是辜负了一颗赤子之心。
她为的只是不辜负,而不是出于任何愧疚与弥补。
若张秋池有朝一日不肯体谅她的做法,也无可厚非,了不得做仇人便是。可那是日后的事情,今日且不去考虑。
马车在张家庄子外停了下来。
马车尚未停稳,张秋池便一把撩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可却被庄子上的婆子拦在了大门外。
张眉寿走上前,那身材粗壮的婆子一眼将她认了出来——这不就是先前那位头一回过来、就将这她们原先的管事婆子给扒下来了的三姑娘吗?
听说这三姑娘回去之后,非但没被责罚,还被老太太夸赞了。
惹不起——
婆子满脑子装着这仨字儿,脸上堆着笑将人请了进去。
“老太太前头刚差人将苗姨娘送回来,眼下人都还没走呢,正在后头吃茶歇脚。不知道三姑娘前来,可是有什么别的吩咐?”
“我正是来看看苗姨娘。”张眉寿只看了这婆子一眼,便知她并未察觉到异样。
至于祖母派来的那些人迟迟不走,想必是要看着苗氏真正死透了才肯离开的。
她早知这些婆子为了不露出异样,必然要处处谨慎,不敢表现出着急的样子,所以她和张秋池一定赶得及。
他们来到苗姨娘的住处时,堂内只有一名婆子守在那里。
张秋池一眼看见了婆子手中托着的白绫,那白色尤为刺眼,叫他整个人都恍惚了一瞬。
“大公子与三姑娘怎么来了?”婆子虽心中惊异张秋池此时的到来,面上仍平静地问。
张眉寿:“我奉祖母之命,让大哥来送苗姨娘。”
对于自家姑娘撒起谎来根本不脸红,正经认真到让她这个知情者都要忍不住去信服的能力,阿荔暗暗钦佩不已。
什么?撒谎有什么好钦佩的?作为一个合格的大丫鬟,当然要无孔不入地吹捧崇拜自家姑娘才可以啊!
那婆子也真的信了。
谁能想到嫡出的三姑娘会因为庶兄而撒这种一戳既破的谎。
张眉寿自然知晓这话回头一经祖母,便会被拆穿,可拆穿便拆穿了,也无甚紧要的,也罚不出什么新花样来。
反正这个家眼瞧着也要散伙了。
若叫那婆子得知这位三姑娘竟这般死猪不怕开水烫,只怕要哀嚎一声“遇到高手了”。
婆子稍退得远了些,张秋池走进房中,朝着苗姨娘跪了下去。
“孩儿不孝!”
他声音沙哑悲拗。
此时此刻,大是大非皆被抛到脑后,他只是一个眼睁睁看着生母赴死而无力挽救的孩子。
苗姨娘颤抖着弯下身,将他抱住。
“是姨娘拖累了你,今日姨娘走了,你此后要谨遵父母教诲,尽责尽孝。”苗姨娘泪水簌簌而落:“姨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投错了胎而已……当初都怪姨娘太自私。姨娘有今日苦果,乃是自酿,姨娘没有不平,唯有亏欠。池儿,你切要记得保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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