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性地翻墙进了自家院子,老太爷犹豫了一瞬,到底没回自己院中,而是去了松鹤堂。
他清醒的时候不多,有些话,不如就今日跟老妻说一说吧。
他进院子时,张老太太正带着蒋妈妈等一干婆子丫鬟在院子里打太极。
一套太极打完之后,老太太转脸瞧见站在那里的老太爷,见他神情平静且带笑,不由微微愣了愣。
这疯老头子今日怎么怪怪地?
莫非又想了新法子来骗银子?
这般想着,老太太不由皱着眉戒备起来,全当没瞧见人,回了卧房更衣。
然却听张老太爷隔着屏风在外头说道:“咱们说说话,让人都出去吧。”
听得这一反常态却久违的平静语气,张老太太神情大滞。
她一边示意蒋妈妈等人退出去,一边拄着拐杖大步去了外间。
四目相对,张老太爷眼神愧疚:“九兰……这些年,委屈你了。”
“你又发的什么疯……”
张老太太眼神惊骇地看着面前依旧穿着道袍头发稀疏的老头子。
“嫁给我,着实叫你受苦了。”老太爷微微叹了口气,说出了这些年来一直存于心底的一句话。
“……你没疯?!”
张老太太的眼神变得惊诧而愤怒,当即就将手里的拐杖扔了过去。
那拐杖打在老太爷腿上,叫他疼得嘶了口气,却是笑道:“你这力气比之年轻时可还要大上几分啊。”
“莫非这些年你都是装疯不成!”
“咱们坐下说……”没受老妻的情绪影响,老太爷拉着人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下,解释道:“倒也不是装的……只是偶尔也会有清醒的时候。”
“那怎么也没听你说起过!”
张老太爷低下了头:“……我没有颜面面对你,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老太太微怔片刻后,苍老的眼角有些亮光,咬牙切齿地道:“你也知道你对不住我!对这个家,你可有半点担当?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哪一桩不是我来扛着——”
说着,心底的委屈翻山倒海一般,叫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哽咽。
“是……都是我的错。当年,是我一时心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了那个宫里出来的孩子,才酿成大错……以致于多年后让他害死了白家满门。”张老太爷面色沉重,语气复杂:“……所以当年我不得不去冒险学那摄魂邪术,也算是略赎些罪吧。”
张老太太听得不明所以。
“要说就说清楚些!”
她本该几巴掌扇过去了事,不必听他再说废话……可谁让她好奇呢!
无妨,反正听完再打也不迟!
张老太爷陷入了回忆当中。
当年宫中有位皇子身怀雷电怪力,他那时作为灵台郎也曾听到过些许风声,后来那位皇子被霁嬷嬷偷偷换出宫时,他因一时不忍,装作不曾看到,才叫那孩子得以逃生。
他本以为那孩子离开京城后,便该彻底消失了。
继晓初入京时,他尚不确定对方身份,只因利用卜算之术窥得对方些许命数,与当年那位皇子有着重合在,才隐隐起了猜测。
但这猜测过于惊人,且无证据在,一旦同人说起便是灭顶之灾,是以他暂时压在了心底。
可谁知不久后白家便出了事。
他受了白璋夫妇临终嘱托,暗中保护早年被送出京城的景思。
可那孩子过于固执,再加之那时他已有些神志不清,到底没能劝得住对方接近继晓的决定。
为防对方冲动行事招来杀身之祸,也是出于私心保护张家安危,他便也一直未曾将自己对继晓真实身份的猜测告知过景思。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暗中钻研南娉之留下的重生之术,再结合景思此前所言,隐隐就猜到了一些事情。
比如当今陛下的重生——
白家四公子既有感应在,那便应是前世的启阵之人。
至于祭阵之人……应就是他了。
可白家的死劫终究无法破除。
彼时他们选择助这位陛下重生,想必有着别的内情在,但大半应是与继晓有关——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而已,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恐怕只有陛下和他家二丫头知晓了。
他想过去问,但到底没问。
因为已经不重要了。
如今妖僧已死,大靖太平安稳,百姓安居乐业,眼前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他有时自以为是地想,兴许这就是他和景思前世所求呢?
毕竟那是一位难求的仁君啊,无疑是值得他和景思去那样做的。
张老太爷将大致的内情同老妻说了一遍,只隐去了祝又樘与张眉寿重生者的身份。
张老太太听得震惊至极。
而后豁然起身,怒骂道:“想全了自己的大义,却根本没有那个本事,到头来还将自己弄得疯疯癫癫,你是逞的什么强!”
况且,一辈子都没说,现如今还跟她说这个干什么?
不就是看准了她是个深明大义、善解人意的淑女,妄想得到她的理解吗!
如此一来,那她这些年吃的苦受的累,心中的憋屈,又算怎么回事?
张老太太越想越恼火委屈。
“我如今人都老了,一辈子都耗在你身上了,再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你怎不继续烂在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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