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车辆缓缓行进,不一会儿就到了护城河旁。
中秋日京城内夜景星光闪烁,通宵达旦,处处可闻喜乐笑闹之声,人们称之为“玩月”。
如今的护城河边,沿路已然挂上了各色各式的彩灯,上头画着的不是翩翩起舞、姿容倾城的嫦娥,就是夜幕高悬、滢滢生晕的明月,还有几盏是活灵活现的小动物,小猴、猫狗、锦鲤、飞鸟等等,应有尽有。
“哇,上头都好好看啊!”
望见她精致可爱的小脸上毫不掩饰、明朗纯粹的欢喜赞叹,皇帝眉宇间的暗色渐渐消散开来,抬眸看去,只见沿河边的高大树木上都挂了或红色、或黄色、或紫色的长条,在枝条上打了个结,有的甚至还在树上编了个同心结还是回字结,也不嫌麻烦。
皇帝心头一软,声音不由自主的放缓:“你要喜欢,也可以放一个上去。”
白楚笑了笑:“中秋佳节,人人求得不是阖家团圆,就是婚姻美满,我两样都不求,就不占这个名额了。”
皇帝想起当初在普济寺,听见她说的也是这个论调,原本也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她困于深闺内宅,而他是居庙堂之高的帝王,两人对神佛的态度却奇迹般地达成了一致。
世界上可能真的有神佛,但同时也有太多人借着神佛的民意投机取巧、谋夺私利。
信或许是信的,却不像大多数人那样讲它视作绝对的真理指引。
“不过,”白楚忽然开口,从腰侧解下她之前闲来无事打的络子,里头装了不少她闲来无事搜集的各色小珠子,还掺杂着一些琉璃色的晶石,并不是太值钱,只看着流光溢彩,璀璨生辉,十分好看,所以她随手就拿来挂身上了,“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一趟,将这个挂上去,就当是我的祝愿了。”
她将它交给览川,他沉默着领命,飞身而上,就将这络子挂在了最高的那颗大树顶上。
皇帝见白楚遥遥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不由出声:“你不想求什么,还偏偏挂了东西上去?”
白楚转头冲他粲然一笑:“若是什么都不留,等我们离开,这场经历就只是留在脑海中的虚幻的回忆,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忘了。可现在我留了印记在这儿,谁也不能说这是假的了。”
皇帝既觉得好笑,心间又泛起了说不清的暖意,那仅有的几分柔情更是软化得不成样子。
“谁说这是假的?”他抬手从身上解下一块龙纹滚金边的玉佩,转身想让身边的侍卫将他的也挂上去,却被白楚眼疾手快地夺了下来,“您可别,我那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图个意头,扔了也就扔了,您身上那都是旁人沾不得的宝贝,神佛不贪这些身外之物,回头只能是被旁人捡了去,多可惜!”
皇帝见她煞有其事的模样,柔嫩精致的小脸上尽是认真,失笑道:“那你说怎么好?”
白楚眼珠一转,凑上前几步,小声道:“您这玉佩,没什么‘如朕亲临’之类的特殊功能吧?”
皇帝一愣,哈哈笑道:“你放心,没有那样的东西,就是早上朕随手拿的。”
那些戏剧、话本里钦差拿着御赐的宝剑或者黄马褂之类的说见此如面君,倒也不完全是瞎话,只不过那都是得皇帝前脚昭告天下,噢,那把看着除了好看不怎么实用的剑其实是朕的爱物,见着它便如同见着朕,然后拿过去才有用的。
否则早早传入世间,钦差连京城都没走出,估计那仿物已经满天下了。
再说了,也不是谁拿着都能用,得人跟剑都匹配上了才行。总的来说,不单是一次性,还是实名制的。
白楚也没去想其中的弯弯绕绕,听他说不是什么富有重要意义的玉佩,也就放了心,“那就给我收着吧。”
皇帝垂眸看她,玩笑道:“你是要从朕身上搜刮多少好东西去?”
“哪有?”白楚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声,才想起放在马车上的头面,底气瞬间就虚了不少,委委屈屈地嘀咕道,“大不了,我将那套头面还给您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她心底是吃准了皇帝送出来的东西就不会再拿回去,左右他自己用不了,小小一套头面,他大约就没放在眼里过。所以她小手将玉佩抓得紧紧的,看着模样十分舍不得。
皇帝面上笑意更深,连眼尾出都带起几条笑纹,瞧着越发儒雅随和,“就这么喜欢?”
白楚迟疑着点点头,就听他轻咳一声,仿佛漫不经心地道:“既然喜欢,让你收着就是。”
“那谢谢您了。”她喜滋滋地将玉佩收起来,能近皇帝身的,都是珍宝级别的,即使她对这些玉啊石啊的成色等级没有多少研究,见着这玉佩也能觉着几分不凡来,若不是上头有龙纹不好让别人看见,她都想拿出去让人鉴定鉴定这值多少钱。
没办法,她这会儿看着是招天惹地,无所不惧,那也是盼着等回头跟沈瑜之的事情了结后能销声匿迹,多去不同地方欣赏欣赏这个时代的景色。
人身在外,最不能缺的就是钱了。
所以,她现在确实是挺穷的。
皇帝自然也能看出她这是发自内心的纯粹喜悦,眉心舒展,连带着他也不自觉扬起唇角,深眸透着淡淡的柔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她身上。
览川武艺卓越,来回也就是几息的时间,远远望见两人相对而立的一幕,他下意识放缓了脚步,从今日出来就高高悬起的心在几次波动后重重落下,他神情越发冷硬,好似是生怕一个不注意泄露出什么来,悄无声息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同白楚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能看清她的神色变换、一颦一笑,又恰好掩住了自己的身形,不至于被她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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