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飞白闭了闭眼,抬头看着被枝蔓遮去大半的冷月。
边关没有这般茂盛的树林,更无遮天蔽日的枝蔓,只有一望无际的荒漠,与绿绿的草原上,牧民们嘹亮的歌声飘扬。
“白家派出的斥候,白家派出的急报,全部被人阻截了。”
萧飞白轻轻道:“我的父兄本以为这是一场意外,斥候深入大漠,本就是九死一生,雍州又与华京相距千里,急报或许在路上耽搁,所以没能抵达华京。父兄等不到秦家的消息,也等不到天子下令退兵的消息,等到的只是华京城发来一封又一封催促尽快与蛮夷决战的战报。”
“父兄们觉察出不对劲,怀疑蛮夷势力深入雍州甚至华京,针对北地边境策划的一出巨大阴谋。父兄将白家儿郎尽数聚集在祠堂,做了以命相搏的准备,并给当时的太子去信,要太子彻查华京城的蛮夷势力。”
未央听到这,便想起来了,白家是当时的太子妃的娘家。
大夏之前有过一位太子,那位太子是天子的长子,自出生之日便被立为太子,娶了雍城白家女。
白家与秦家一样,是武将世家,世代为大夏镇守边关,有这么一位强有力的岳家做支撑,先太子的储君之位坐得颇为平稳。
然而人心总是不知足的。
先太子在做了四十二年的太子后,天子的身体依旧硬朗,甚至还能亲自登泰山封禅,先太子只觉皇位无望,便密谋发动兵变,一手策划了边关大败,逼迫天子退位让贤——秦、杨两家是天子嫡系,唯有除去这两大世家,才能撼动天子的帝位。
先太子与岳家白家联合,坑害秦、杨两家,导致秦家满门战死,杨家元气大伤,天子亦因用兵失误,被天下人所唾弃,天子难舒心中恶气,又调南方宿将镇南侯兵发燕地,华京城兵力空虚,先太子趁机密谋逼宫。
幸而天佑大夏,天子病病歪歪的幼子,也就是刚刚病逝的新太子,深知秦家乃久经沙场之将,断然做不出如初愚不可及之事,便拖着病体,在紫宸殿跪了几日,终于让天子收回攻打燕地的命令,下令重新彻查三军大败之事。
先太子谋划多年,怎甘心计划被人打乱?
便孤注一掷,仓促逼宫,被收兵还朝的镇南侯擒下,送至天子寝殿。
一切真相大白,天子殿前怒杀先太子,并让镇南侯再度出征,兵发雍州城,擒杀白家满门。
萧飞白道:“先太子被天子所杀,我父兄便知朝中有人与蛮夷勾结,置太子与白家于死地。父亲恳求镇南侯让他进京面见天子陈述冤情,但天子对镇南侯的命令是白家不死,便让镇南侯提头来见。”
时隔多年,萧飞白依旧能想起那日的大雪,与彻骨的寒。
纷纷扬扬的大雪将雍州城装点成素白色,白家的鲜血是雍州城唯一的红。
他被家中死士抱走,哭哑了嗓子。
天地虽大,他却再也没了家。
“父亲临终前,写了一封绝命书,求镇远侯看过之后呈给天子。或许是那封书信的缘故,镇南侯收留了我。”
说到这,萧飞白声音微顿,看了看未央,道:“后面的事情,你便都知道了。”
夜风微凉,扬起未央鬂间的发。
萧飞白伸出手,将未央散乱的发梳于耳后。
这一次,未央没有再躲避。
“未未,对不起。”
萧飞白低声道。
未央垂着眸,月光稀薄,萧飞白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的声音低低的:“母亲知道你的身份么?”
未央问道。
“阿衡最初不知道,后来她是知道的。”
想起那个浑身是刺的少女,萧飞白有一瞬的恍惚,说道:“她不该知道我的身份的,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便不会去得那么急。”
听到这,未央陡然抬头,秋水似的眸凝成一把剑,问道:“我的外祖父与母亲皆因你而死,是谁害了他们?”
“是……是太子殿下?!”
说到最后,未央声音微颤。
她很难想象,能教出小皇孙那般柔软善良的太子殿下,竟然是导致秦白两家灭门之祸的元凶,更是害死外祖父与母亲的凶手。
“不错。”
萧飞白颔首,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查当年之事的真相,天无绝人之路,终于让我查出端倪来。”
“然而我查出当年之事,太子亦查出我的存在,对镇远侯与阿衡下了手。”
萧飞白声音微顿,看了又看未央,风流眼眸中尽是歉意:“终究是我疏忽了,如果我不执着当年的真相,或许镇远侯与阿衡便不会死了。”
能将二十多个兄弟姐妹算计得只剩下一位公主并自己的人,其心思手段远非常人所能比拟。
那时的他远在雍州城,得知幕后之人是太子时,便连忙送信镇南侯与阿衡,并快马加鞭赶赴华京城,可尽管如此,依旧没有提防住太子的暗害。
天边皎月孤冷,纵横生长着的枝蔓将月色剪得斑驳,细碎地洒在面前少女身上。
萧飞白看着未央消瘦肩膀,很想将她揽在怀中,告诉她,她余生不必再吃苦,他会护着她,替镇南侯,也替阿衡。
可是他又很怕。
怕她对他只有刻骨恨意。
就如之前一般。
他不是没有偷偷去往严府,去看未央过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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