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性命虽被威胁,但胆气与勇气可嘉,临危不惧仍让他下令杀楚王。
天子负手而立,转着戴在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平静说道:“你放了她,朕便放你离去。”
——若楚王手里的人换成了旁人,他自是不会顾忌,直接下令让羽林卫一同杀死的,但未央是萧伯信唯一的后人,又是何晏心尖尖上的人,他多少都要顾念着。
“哈哈哈哈哈。”
楚王仰天大笑,道:“长兄,这样的话,你觉得本王会信吗?”
刀剑争鸣声不再继续,只余下楚王与天子的讨价还价声。
何晏眉头动了动,放下手中茶杯,目光越过窗户,向殿外看去。
此时阳光正好,羽林卫与楚王的府兵们泾渭分明,楚王一身黄金战甲,甲胄上鲜血不住往下淌,怀里挟持了一个小内侍打扮的人,那人的脸分外好看。
艳不可挡,倾城国色。
而一向风流爱美的楚王,竟对这样的绝色丝毫不怜香惜玉,手中的佩剑横在她的脖子处,点点血迹染在闪着寒光的剑锋上,分外扎眼。
何晏瞳孔骤然收缩,打翻了刚刚放在矮桌上的茶杯。
下一刻,何晏衣带翻飞,快步出了正殿。
台阶处,天子听到何晏略显凌乱的脚步声,转身回头。
楚王见何晏走出大殿,更加肆无忌惮,朗声笑道:“长兄,你若不想他恨你一辈子,便放本王走吧。”
天子目光撞上何晏阴鸷眼眸。
一向面上没甚表情,喜怒不形于色的何晏,此时胸口微微起伏着,手指死死扳着门框,用力之大,竟让指尖微微泛着白。
他整个人锋利又危险,像极了出鞘的剑,此刻纵然甚么也不说,天子也知他心中在想甚么——若他真的不顾念未央的性命,下一个逼宫的,便不是轻易被他算计得上钩的楚王,而是果果城府极深的何晏。
楚王张狂的声音仍在继续,天子默了默,眉头紧锁。
“让他走。”
何晏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如凌冽寒风刮在脸上。
庭院中央的未央看到这一幕,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
原来何晏还活着,原来天子并没有杀何晏的意思,只是用何晏来引楚王弑君。
何晏在天子心中,还是有些地位的——要不然,也不会在何晏出来之后,天子便陷入了沉默。
看来天子也知道,年幼的小皇孙委实撑不起大夏九州的重任,所以才会把一半的心思,放在何晏身上。
这本是一件好事,只是天子千不该,万不该,将何晏利用到极致,又对何晏处处打压,生怕何晏势力扩张太快,威胁到他的统治。
天子的心思,委实难猜。
纷纷扰扰的念头涌上心头,未央静静看着天子与何晏无声的交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子长叹一声,道:“罢了。”
“此事之后,朕与你的恩怨一笔勾销。只盼你心中记着朕的好,莫再像之前那般,对朕怀恨在心。”
天子声音苍老,动情说道。
楚王撇了撇嘴,冷笑一声,道:“你的命委实珍贵。”
“一条命,便抵了太子妃和她身边几百人的性命。”
未央不置可否,往台阶上看去。
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何晏的面容,更听不到他说了甚么,只看到他长身如玉,莲青色的衣衫在一团鲜红色的羽林卫中间分外孤寂。
有那么一瞬间,未央很想走到他身边,抱一抱他清瘦挺拔的肩膀。
天子一声令下,羽林卫们纷纷往外撤去,楚王带着未央,在府兵们的保护下出了神仙殿。
而此时永宁殿里的燕王与蜀王,也没有辜负未央的期待,暗自派了府兵,偷偷将永宁殿控制起来,并悄悄散布消息,言楚王大逆不道,行弑君之举。
永宁殿的朝臣世家们不知神仙殿是何情况,更不知天子的生死,权衡利弊下,大部分人对府兵们分外配合——天子若死,小皇孙远在千里之外的雍城,荣登大宝的,不是燕王蜀王,便是那位敢于弑君的楚王。
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是少掺和天家的夺嫡事,明哲保身为好。
朝臣之中也有忠于天子之人,带着的侍从与府兵们拼得你死我活,好不容易逃出永宁殿,没走几步路,便遇到远远守在殿外的羽林卫。
忠心的朝臣上前询问天子情况,羽林卫们一问三不知,只说等待内城卫士们赶来,再将叛军一举消灭。
永宁殿与神仙殿各自乱成一团,楚王趁乱挟持未央出宫。
楚王本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但麾下谋士极为敏锐,偷偷瞒着楚王做了失败后的逃离之路。
楚王心中大喜,按照谋士们制定的道路兵分两路,返回封地楚地——楚地富庶,兵力虽不能与天子的北军相抗,但亦是兵强马壮,天子纵然恨极了他行谋逆之举,但燕王与蜀王仍在京中,天子投鼠忌器,未必敢对楚地用兵。
楚王行至安全处,见身后无羽林卫的追兵,便将未央放下。
十二月的天气,空中飘起小雪。
楚王深深向未央拜下,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未央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包裹着的厚厚纱布,没有说话。
楚王面色微尬,曲拳轻咳,道:“权宜之计,小未央莫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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