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渊说不出话来,只拼命地点着头。
池老太太最后又看了池渊好久,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替他擦掉眼角的泪水,然后把目光落在始终背对着她,站在窗边的池老爷子身上,“老头子……”
池老爷子身形一颤,转过身,看着这一屋子的小辈,保持着最后的严肃,“好了,你们都出去吧,让我和你奶奶单独呆一会。”
这是属于他们夫妻两最后的告别。
一大家子从病房里退出来,池渊低垂着脑袋坐在外面的长椅上。
瑄崽松开妈妈的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挤进他怀里,肉乎乎的小手覆在他眼睛上,奶声奶气道,“二叔不哭。”
“嗯……”池渊把脸埋在他颈间,像是逃避又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二叔没哭。”
小孩子还不懂生死离别的意思,不懂长辈为什么都红着眼,不懂为什么二叔说着没哭可还是不停地流着眼泪。
-
闻桨是第二天早上在溪城日报看到了池家发的讣告,才知道池老太太在凌晨去世的消息。
池渊说的也许以后再也见不着了,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池家的葬礼举行了三天,前两天都是池家旁支亲信前来吊唁,最后一天,闻桨随着蒋远山一起去了池家。
池渊穿着一身黑色,跟在池父身后,招呼着前来吊唁的人群,神色肃穆而沉重。
前来池家吊唁的人很多,闻桨没有找到机会和池渊说话,只是在蒋远山和池庭钟说话时,彼此看了对方一眼。
人在生死面前总是无能为力,就连言语也显得苍白无力。
按照常理,池老太太今天就要入土为安,告别仪式结束之后,池家人护送池老太太前往溪山公墓下葬。
忙忙碌碌到晚间,夜幕来袭,池家灯火通明。
池老爷子身体不适,池渊陪着在二楼休息,闻桨陪着池母和其他前来吊唁的女眷坐在一起。
说了会话,池母让闻桨陪她一起去给祖孙两送点吃的,“池渊从小就和奶奶亲,奶奶走了,他比谁都难过。你们年纪相仿,等会你帮伯母多安慰安慰她。”
“好。”
到了二楼,池老爷子吃了药歇下了,池渊在书房看以前池老太太过生日时录的视频。
池母还没看几分钟,眼泪就忍不住,拍拍闻桨的肩膀,把池渊交给她,自己红着眼出了书房。
闻桨看了眼坐在桌后的人影,轻轻开口,“伯母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别看了,吃点吧。”
“没事,我不饿。”池渊暂停了视频,抬手揉着发酸的眼睛,嘴角努力扯出个笑容,“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闻桨也没强求,将托盘放在桌角,垂眸看着被暂停的视频画面,“我可以看看吗?”
池渊愣了一下,覆在鼠标上的手指微动,“可以。”
旁边还有张凳子,闻桨拽了过来,和他并排坐在书桌旁,池渊重新播放了那段没放完的视频。
视频是五年前。
池渊那时候还在国外读大学。
池老太太的生日在秋天,他当时学业繁忙,提前和池母打了招呼,说奶奶生日不回来了。
后来,他又瞒着全家人,在老太太生日当天从国外赶了回来,还特意藏在给老人买的礼物中。
视频正好放到他从箱子里蹦出来,一家人都愣住了,前来开礼物的池老太太显然被吓了一跳,拿着盖子不知所措。
池渊笑着倾身抱住他,少年的声音带着朝气,眉目清俊舒朗,“奶奶,生日快乐!”
那个时候的池老太太还在学校里教书,还没有生病,穿着简单素朴的衣衫,眼角眉梢都带着书卷气,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漫开层层细纹,面容和蔼可亲。
如今却已物是人非,人化灰烟。
年少时的池渊蓄着半长不短的发,大约是在国外没了父母的束缚和管制,将头发染成了奶奶灰,中间还挑染了几缕蓝色。
视频的最后,池渊被回过神的池母拿着剪刀追着满院子跑,最后一鼓作气窜到池老太太怀里,笑得肆意而散漫。
剩下几秒的画面是黑色的,只听见满是笑声的背景音。
……
这一个视频结束后,又自动进入了下一个视频。
池渊捏着鼻梁,没头没脑地开了口,“以前读书的时候,总想着离家里远一点,后来真去了国外,又开始想家。刚出国第一年,奶奶在学校上课摔伤了腰,在家里躺了三个多月,怕我担心,每次视频电话,都让爷爷帮着打掩护,直到后来我临时有事要回国一趟,才知道她伤得那么严重。”
书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亮着惨淡的光。
池渊坐在暗处,脸庞轮廓模糊,闻桨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从声音里听出他的哽咽和难过。
闻桨没有打断他,任由他自言自语地倾诉。
“以前她在的时候,我总觉得以后的时间还多,平常也不愿意留在家里,有了点时间就想往外面跑。”池渊仰着头,抬手捂着眼睛,喉结轻滚,“有时候想想,我还真是挺不孝顺的。不管是学业还是事业,甚至是婚姻,我总是让他们所有人一起担心。之前和陈家联姻的时候,我胡闹,把两家关系搅僵,爷爷失手砸伤了我,奶奶说爷爷很难过,我知道她其实也很难过。”
“她从小就宠着我,我长这么大没受过那么大的伤。爸之前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想看到我成家立业,可我却从来没把她的心愿当回事,我总是那么爱玩,总是说着没有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