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盯着那白发看了好几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白发比在玉关湖时还要更白一些。
当初在玉关湖上,据凌夕所说,偷袭夜言的那个人,是凌怀古,即移魂后的金玉坤指使的。还说白头仙也是金玉坤亲眼看着别人下在凌夜身上的。
然而事到如今,有些事,即使不去查,也已经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早先凌夜就想过了,夜言修为不低,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被人害死?只能是夜言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至于白头仙,世间奇毒何其多,比白头仙更毒的更是一抓一大把。金玉坤为何不立即除掉凌夜,一定要给她下白头仙这样麻烦的毒,十几年如一日地拖着她的命?这分明不是真的要她死。
可她不死,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看提到夜言,金玉坤神色微变,却仍不打算开口的样子,凌夜道:“我知道你能说话。你若不说,我就只能请帝君来说了。”
世殊知道的肯定没他说的详细。
而换个角度,世殊说出来的,肯定也没他说的更能让人明白他那些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所以世殊才坚持要凌夜听金玉坤自己说。
金玉坤看了凌夜许久。
久到凌夜都有些不耐烦,欲像上次那样入侵他泥丸宫,强行逼他时,他终于站起身来,走到离他们较近的榻边坐下,而后弯手朝金樽一伸。
金樽道:“你干吗?”
郁九歌道:“他要水。”
金樽闻言恍然,立即把手里还剩一半白水的海碗递过去。
边递边说:“我刚才好像喷了口水在里面……你介意的话,让世殊给你弄碗新的。”
金玉坤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接过海碗,右手食指与中指沾了点水,而后极轻巧地并成剑指。
他动作看起来十分熟稔,并未因为先前在夜言坟前跪了太久而有半点生疏。
很快,淡淡光芒自剑指上一闪而过,其上酝酿出来的神意,赫然正是金玉宫直系才能有的。
剑指往前随意一划,刹那间朵朵优昙婆罗凭空绽放,圆如满月,洁若白雪,整个监牢一下子成了佛花的海洋,正是金玉露自创功法婆罗无花。
金樽见了,想难怪金玉露当年说非金玉宫金族帝君不得修习婆罗无花,可明明他们私下探寻,发现婆罗无花其实是没什么特殊限制的,谁人都可修炼,不承想,竟是为了金玉坤。
这般看来,金玉露对这个弟弟是真的疼爱,不仅费尽心思帮忙移魂换体掩盖真相,连功法都只准他们姐弟二人修炼,她亲儿子金满堂都染指不得。
金樽把这些想清楚后,也没说出来,只尴尬地冲金玉坤道:“原来你不是要喝水润嗓子啊。”
金玉坤不答,剑指再划,刚刚盛开的优昙婆罗瞬间败落,化成一团白色水汽,循着他剑指所指进入他口中。
喉结一动,他把那水汽尽数咽了下去。
缓了会儿后,他放下碗,终于开口说话。
像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神色还是平静的,只声音因十多年未曾说话而显得艰涩沙哑,发音古怪,语速也是极慢。
他道:“你娘,是,自杀。”
凌夜手一抖。
才说出这么五个字而已,他喉结登时又是一动,有血腥气冲出,鲜血几乎是争先恐后地要从嗓子眼儿里冒出来。他额头也迅速溢出冷汗,身体更是细微地颤动起来,正正是世殊所说的剧痛不停,流血不停。
这样的毒发放在别人身上,是能要了命的。
然金玉坤承受那么多年,早习惯了,当下面不改色地将血咽下去,额头上的汗也以袖拭去,仔仔细细地整理好仪容,方继续道:“她当着,我的面,自杀身亡。”
凌夜问:“她为什么要自杀?”
他微微眯起眼,似是陷入回忆:“她发现我,不是凌怀古,然后为了你,自杀。”
凌夜反问:“为了我?”
他点头:“为了你。”
……
夜言死的那天,距今已有十八年。
过去这么久,金玉坤仍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个大晴天,风和日丽。他心中火热得连拂面而来的凉风都无法让他有片刻冷静,只一心记着要去找夜言。
因他花费数月时间,终于在金玉露的帮助下把自己的魂体在这具身体里彻底固定好,确认再不会出任何纰漏后,他才被允许从今往后可以以凌怀古的身份光明正大、长长久久地出现在夜言面前,再用不着以闭关为借口躲着夜言。
更不用像以前那样,每每想看她,只能坐在车中,躲在人后,隔着大门,隔着围墙,像只活在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偷偷窥视她,连见她一面都不敢。
如今他终于能见她了。
他还能听她喊他夫君,能和她同睡一张床,能和她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只要一想到这些即将成为现实,他心中就更加火热,连凌夕悄悄跟在他身后,都没被他察觉。
他等这一天,实在是等太久了。
久得连练习许多次的走路姿态、面部表情、说话方式等忘了个一干二净,以致于他才进到夜言闭关之所,见她睁开眼,他还没来得及欣喜他们二人心有灵犀,就被她的话震在原地。
她说:“你不是我夫君。你是谁?”
他手足僵硬,片刻后才呐呐道:“我怎么不是你夫君?我还能被人掉包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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