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世安默了默,“那还是听真话吧。”
苏文卿靠在谢世安肩上笑了半天,良久后才慢慢道,“真话就是我也不知道。”
“这个的局势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力,若我贸然离京,需要承担的风险可能比留在这里更大,但是若是从一开始就能选择,我觉得按照理智来分析,我可能会希望离开。”
谢世安望着苏文卿的眼睛没有说话。
苏文卿笑了笑,“但是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听到你说我没法走的那一刻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你说是不是很奇怪,我向来趋利避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我会松了一口气。”
苏文卿话音一转,弯眼笑道,“我可是把我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你身上了,”苏文卿拍了拍谢世安的肩膀,“别让我赌输了。”
苏文卿的话从头到尾都没有多少深情,可是就是让谢世安一直悬在钢丝上的心落在了地上,他望着苏文卿眼中的星光,小心翼翼得将其珍藏在心中开出一朵最柔软的花。
苏文卿静静地倚在谢世安的怀中,五指捞捞放放地把玩散落在水中的长发,袅袅水雾弥漫在四周,一时之间仿佛给人一种地老天荒的错觉。
“归阑城的事情被有心人恶意散播在安京城,这件事情你知道吗?”苏文卿开口打破惬意静谧的气氛,“京兆府尹的兆大人说大街小巷已经传开,而且很有可能会控制不住。”
谢世安摩挲着苏文卿的腕骨,不怎么走心地“嗯”了一声,“我知道,在安京城有这个实力和能力,应该是三皇子。”
苏文卿:“他想毁你名声?”
谢世安:“差不多吧,为了一战成名不惜害死一城百姓,毕竟这也是御史台可参之点。”
苏文卿回头望着谢世安的眼睛,一时竟然分不清他是真不在意还是装不在意。
谢世安替苏文卿擦拭去残留在脸上的水痕,“当年拓跋力卢之所以会这么疯狂其实多半原因是想报复我,所以归根结底,归阑城的百姓也是因我而亡。”
苏文卿:“你知道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在哪儿吗?”
谢世安:“?”
苏文卿:“不管是什么事儿,你都喜欢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对家人,对朋友,对天下,不是啊,我就想不明白了,您们这些心怀天下的伟人是不是觉得老天爷打个喷嚏都是因为自己没有伺候好?”
谢世安被苏文卿的比喻逗笑了一下,他知道她也是在说他方才和她道歉的事情,他摸了摸苏文卿的头,“为你我是心甘情愿的,能与你一起前行是我今生之幸,抱歉只是为了道德绑架,你不接受,我也会强留你在我身边。”
苏文卿:“......”为什么明明是一句很深情的情话硬是让他说出了一种想揍他的感觉。
“但是归阑城不是,”谢世安抱着苏文卿靠在玉雕的池壁上,他想起跪在白渡城下哭着哀求他救他们的百姓,想起咒骂后瞪眼撞死在城门上的愤民,想起整整齐齐摆在归阑城主街上死不瞑目的头颅,还有那些不满十岁孩童眼中的恨意,“很难说是悔还是愧,只是觉得是我欠了他们的。”
谢世安笑了笑,“或许是对年少无能的耿耿于怀吧,总觉得若是当年能够再细心一点,或者再多思多想一些,提前预防,也未必不能护得那一城百姓的性命。”
苏文卿将手覆盖在谢世安环在她腰间的手上,“你已经做到你能做到的最好了,我相信没有人能够比你做的更好。”
谢世安露出一点半苦半涩的笑容,“当年万军压境,北疆的精锐皆在西北与狼王对峙,要兵没兵要粮没粮,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即使有我父亲的光环,但是在这种生死一线的时候,如何能够让众人立马信服,又如何能够让四周军民都听我调遣。”
苏文卿下意识地抓住了谢世安的手。
谢世安下巴抵在苏文卿的头顶,声音很淡却又很沉,“但是你知道吗,战后传入南朝大街小巷的捷报中,丝毫没有提及在我赶来之前死守城池一步不退最后以身殉城为后方留出增兵时间的宋弈将军,也没有提及因为我的冒失为救我而深陷伏击再也回不来的林老将军,更没有提及埋骨于大漠黄沙之间的赵氏一族三代忠烈和那些千千万万为国战死的英灵。”
“他们一笔带过了所有牺牲,只描述了最终战役的胜利,没有人关心为那一场胜利马革裹尸的将士,也没有人关心曾跪在我面前求我救他们一命的归阑城百姓......”
苏文卿下意识地想回头,但是谢世安抱着她没有松手,他额头抵在她的发间,嘴角挂着一抹自嘲的笑。
“南朝需要一场振奋人心的胜利,谢家需要一个能够撑起整个家族的后辈,今上需要向列国展示南朝并非后继无人,士兵需要一个运筹帷幄战无不胜的将军作为信仰,万民需要一个能救他们于水火的英雄当作支柱......”
“于是他们把你捧上了高高的神坛,将所有人的牺牲和哀荣都不由分说地加在你身上,逼着你跪伏在这万里江山之下,夙兴夜寐,鞠躬尽瘁,日日不敢有一丝懈怠。”
苏文卿望着白雾茫茫的池面,想起谢霁说谢世安也曾厌烦过尔虞我诈,也曾想过辞官游历浪迹。
只是众人的希翼和期待,还有那些流过的血和牺牲,逼着那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谢大公子不得不用顿刀一寸寸刮去自己的喜怒哀乐,将自己沉沦在宦海,不得出,也不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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