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顾停眼神有些复杂, 那场战役里,这个男人失去了很多亲人。
他没细说,霍琰表情也没太多变化,只融在风里的声音有些许飘渺:“我当时很恨,因为晚到了一步,谁都没能救下。”
“你……”顾停想安慰,又觉得霍琰大概不需要,顿了顿,“后来呢?”
霍琰看向顾停眼眸:“后来我很庆幸,还好赶上了,我能记住最后那个画面,能亲自给家人敛尸。”
大势已定,便是早回去一刻,一个时辰,甚至大半天,结局都无可更改,除非多日前得知是局,小心应对反扑,可时光不能回溯。
能亲眼目睹,将那一刻镌入骨血,能痛苦,能铭记,就该感恩。
“我之所以来得及,是因为一匹马,那马,是你借我的。 ”
“啊?”顾停眨眨眼,呆呆的指了指自己,“我借了你……一匹马?”
看着迷糊的少年,霍琰眼神微缓,眸底浮出明显笑意,声音也温柔了起来:“是一匹小白马,年纪不是很大,通体雪白,只眼圈四蹄被黑斑盖住,看起来……很有些与众不同,你叫它小花。”
顾停呆呆的,有些愣神。
这男人有些犯规啊……用这样温柔的眼神,温柔的声音,说‘小花’这种与他气质大相径庭的东西,世人不仅喜欢‘猛男骁勇英雄’,更喜欢‘心有猛虎,细嗅蔷薇’,阎罗将军突然温柔,这谁顶的住?
他感觉一双眼睛都快被闪瞎了,真的,最讨厌这种人了,长的好看还有本事,有本事还不自傲,愿意放下身段,一双眼睛深邃明亮,似乎倒映着整个夜空,星月之芒都为之避让。他一向知道镇北王长得好看,没想到能好看出新高度!
见他傻乎乎,霍琰屈指轻弹了下他额头:“想起来了么?”
顾停恍惚的摸自己脑门:“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当时也是冬天,特别特别冷,冷到炭火难延,滴水成冰,没有热汤过不下去。顾家一家人都在京城,偏他不争气,一个小小庶子,竟想不开和嫡长子顾庆昌对着干,结果被送回了晋城老家。
老宅里的下人都是人精,哪会把他当正经少爷伺候?根本管都不管。冷了,他要自己想办法找炭找柴,饿了,要自己找东西吃,凿冰找鱼煮汤,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学习,并熟练掌握的办法。
可惜最开始找不准路子,饿晕在湖边都捉不到一条鱼。
迷迷糊糊间,他被喂了点吃的,挣扎着醒过来却找不到人,连恩人是谁都不知道。当下更气,他干脆回家偷了一匹马,就是那匹叫小花的马,上了山。他知道山腰有片很大的湖,也知道湖里有很多鱼,那天不知怎么的就特别有信心,感觉一定能吃饱!
小花长得不算膘肥体壮,在马棚里很不打眼,下人们少有牵出去用,就他会三五不时悄悄拉出来遛遛,从没人发现过。
也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铁杵终于磨成了针,那是他第一次收获,没掉进冰窟窿里,鱼也很大,很肥!那种喜悦到天空都灿烂了的感觉,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有了收获,当然是立刻煮来吃,刚要吃,就看到树下有一个人,也许是刚到,也许是坐了良久,他一直未曾察觉。
那人看起来还未及冠,破衣烂衫,灰头土脸,胳膊上有伤,嘴唇干裂暗淡,疲惫的动不了,看起来很惨的样子。
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约是捉鱼成就太让人开心,他明明很饿,很护食,却第一次愿意和人分享食物,问那个人:“要吃么?”
那人却笑了:“你吃吧,我还饿不晕。”
明明那么惨,伤口都渗着血,那人笑出一口白牙的样子却很好看,明亮又润朗,似乎还夹着似有似无的调侃。
他当时感觉有点违和,却也没在意,不吃就不吃,他还不够呢!他只分了那人一点热汤。
那人道了谢,说要赶路,不能歇太久。
他当时有吃的心情好么,看到那人开裂的鞋就觉得好可怜:“都这样了还要赶路?你要走很远么?”
那人垂了眼,声音有点哑:“嗯,很远。”
他又问:“既然走那么远,为什么不准备一匹马?”
那人:“马死了。”
他就有些纠结,看了一眼自己的马,纠结又心疼:“那……如果我把小花借给你,你能不让它死么?”
那人似乎有些惊讶,看了看他,又看了眼不远处的马,不知怎的,嘴皮渗出血,好像很用力:“……好。”
那个瞬间,他感觉对面男人做了一个很了不得的承诺,那个眼神,对方藏在脏兮兮灰尘和伤口后面的眼神,他应该到现在还记得,那么的明亮,炽热,一往无前,永不会退缩。
这就是小花和那个男人的故事,他为什么会忘了?
顾停认真想了想,大约是因为……后来江暮云来了。带着独有的优雅和矜贵,带着特别的温暖和贴心,将将十一岁,渴望爱与关怀的他,根本没办法不沉迷。
江暮云救了他,帮了他,陪他一起经历了很多挫折,走过那一整个难熬的冬天。
阴的天,冷的雪,那年年关之所以那么好过,开心又幸福,全是因为江暮云。
顾停嘴唇抿了抿:“对不起,我忘了。”
忘了你,也忘了小花。
霍琰:“想看看小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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