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心里这么疑惑着,口里也直接问了出来。
嬴政与蒙恬少年相交,听他问起也不瞒着,笑道:“昨日我问扶苏,樊於期一家该不该杀。”
蒙恬一顿,想到扶苏的软和脾气,眉头微微皱起,不由追问:“公子替他们求情了?”
嬴政道:“没有。”
蒙恬没明白嬴政在打什么哑谜。
嬴政倚在坐榻上,懒然说道:“扶苏说,是樊於期先抛下家人畏罪潜逃,他的家人要怪也该怪樊於期。”
蒙恬点头。
倘若樊於期只是个小兵还好,逃了也就自己罪责重些,家人受的牵连比较少,但樊於期身为将军却在战败畏罪而逃,坐及家人再正常不过。
“我也觉得该杀,不过我想着我问了扶苏,指不定扶苏梦里那仙人就知道了。”嬴政道,“要是仙人知道扶苏沾了杀孽,不肯再教他新东西,岂不是得不偿失,好歹等他多教些再说。反正把那些没用的东西扔去边关,他们也活不了多久。”
对于什么神仙鬼怪,嬴政其实还是不太相信的,但扶苏拿出来的东西确实都是前所未有的宝贝,嬴政只能勉强相信确实有个仙人能到扶苏梦里去。
没问过扶苏,他杀樊於期一家可以杀得毫不犹豫,问过以后他便要考虑一下会不会影响到扶苏所说的“仙人授梦”了。
反正樊於期一家的死活无足轻重,好歹也让扶苏多学点东西再说。
至于以后,那当然是让扶苏该怎么杀怎么杀,绝对不要心慈手软。
嬴政忙碌完一天,晚膳时分扶苏没再过来,不过新的面食还是送来了的,做的是面条,汤是整羊熬得奶白奶白的,刚揭开香味便撞入鼻中,想忽视它都难。面条做得挺宽,有小儿拇指粗细,不过粗细均匀,瞧着挺顺眼。
嬴政试了一碗,觉得没吃够,又让人再送两碗过来。
他已经想明白了,儿子不懂事,他和儿子较什么劲,想吃就叫膳房做,何必委屈自己!
这面要现下才好吃,嬴政派去的人等了一会,才一刻不停地把面往回送。
嬴政没有不满,把两碗面都吃完了,觉得身上暖和得很,便信步回了寝宫,叫人去领个嫔妃过来侍寝,好散了三碗羊汤带来一身热意。
次日一早,前往雍城举行祭祀大典的大队伍很快集结,扶苏到得不早不晚,赶在嬴政过来之前和蒙恬他们会合。
“公子。”蒙恬带着李由上前和扶苏见礼。
扶苏喊道:“恬叔。”他看到跟随在蒙恬身后的李由,又和李由打招呼,“师兄,好些天不见了。”
李由“嗯”地应了一声,一如既往地沉默少言,一板一眼的性格和蒙恬还挺像。
蒙恬知道扶苏和李由相熟,便让李由留下和扶苏说话,自己去队伍后头巡检去了。
其他人陆续上前与扶苏见礼,短暂地寒暄过后,扶苏身边又只剩下李由。两人熟悉得很,扶苏想起昨日的疑问,便悄悄问李由知不知道樊於期家人改判流放的事。
这个李由还真听说了,因为不仅蒙恬问过嬴政,李斯也问了,他好奇问过李斯,李斯便把其中因由告诉他。
李由也悄悄把嬴政的话转告给扶苏。
得知嬴政做这个决定还与自己有关,扶苏愣了一下。
扶苏还没回神,便听身边的人齐齐喊了起来:“大王。”
扶苏抬头一看,只见嬴政已经信步走来,瞧着精神奕奕。他忙上前喊:“父王。”
嬴政瞧了眼扶苏和李由,随意问道:“你们在嘀咕什么?”
扶苏说道:“我与师兄好几日不见,闲聊几句。”他记得父皇有段时间很忌讳别人探听御前之事,曾下令斩杀一批泄露他说过的话的宫人,虽说现在父皇还没有这样的迹象,他还是不想李由在父皇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嬴政也没在意,招招手把扶苏捎上,让扶苏和他同乘一车。
天下还未一统,嬴政曾经与许多人同车出游,摆足了自己礼贤下士的姿态。不过这次嬴政让扶苏同车还是引来了不少人侧目,宫中那么多公子,嬴政只让扶苏随行就已经够显眼了,现在还让扶苏同乘一车,足以让不少人看出嬴政对这个长子的重视。
扶苏到了车上仍是正襟危坐,嬴政倒是做得闲散许多,瞧了眼一本正经的扶苏,便随口考校起扶苏这几天的读书成果来。
因着已经养成写读后感的习惯,扶苏应答起来轻松自如,偶尔还能和嬴政深入探讨书中内容,一路上倒是不显得无聊。
雍城离咸阳不算太远,他们出发得早,不小半日便到了雍城外。
雍城王宫七年前曾发生过一场宫变,有许多嬴政不太乐意回想的往事,他压根没进去,直接去了西郊鹿畤。
所谓的畤修建起来其实很讲究,首先挑的地方是规定好的,得是高山之下、小山之上。人登上小山,上仰高山,下临原野,天穹渺远,大地无垠,顿时便觉自己能与天地交通。
鄜畤登顶的路足有八条,意为神道八通。
扶苏随着嬴政登山,沿途看了看周围的景致,发现视野确实挺开阔。
族庶长虽然年迈,但这次祭天大典是他提出来的,因此即使要承受舟车劳顿之苦,他还是精神抖擞地跟了过来。
扶苏见族庶长拄着手杖上山,脚步却一点都不慢,便也没伸手去搀扶,只偶尔聆听族庶长说几句先祖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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