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禛目光沉沉,明明与帝王平坐,可眼中却有了睥睨之势,他嘲讽说道:“儿臣不愿同父皇一般,取五州淑女于后宫,却无一人同心。”
这话触动了帝王的逆鳞,他一言不发,却忽得将案几掀翻,杯碟落地,发出琳琅破碎之声,将在外守着的元喜吓得眼皮直跳。
元喜慌忙走进宫室,瞧见父子对峙的场景,也不敢贸然出言,只得立在一旁,鼻眼观心。
崇元帝黑着脸,咬牙切齿道:“无朕圣旨,朕倒要看看你如何成婚!”
元喜头一次见堂堂帝王被气得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他心中战战,将头埋地更低了。
却见太子殿下抚了抚袖,立起身来,声如碎玉,语调再平稳不过,“父皇,您若不下旨,儿臣便等着,一年,十年,皆可。”
元喜吓得面若菜色。
这是儿子要同老子比命长?
崇元帝胸腔起伏,他指着大殿的正门,吼道:“给朕滚!滚!”
周怀禛却做足了礼数,他行礼道:“儿臣告退。”
周怀禛出了谨身殿,便听殿里传出一声声“孽子”,他微微顿了顿脚步,嘴角微勾,面露嘲讽。
这声孽子,从小听到大,倒不觉得难受了。
他权且将这当作父皇的褒奖。
他敛去眉间郁色,踏着一路夜色回到东宫,韩偓竟还未离去。
周怀禛剑眉微蹙,问道:“今日还不归府?不怕侯夫人唠叨?”
韩偓面露难色,偷偷瞥了一眼太子殿下,又觉得直接将话说出口显得渎职,面上正经问道:“殿下,充州良田不多,水路却发达,那批军需到了充州便没了踪迹,我等可要再继续追查?”
周怀禛睨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追查的人手都已调遣妥当,倒还来问孤?有事便说,不必装正经。”
韩偓嘿嘿一笑,又偷瞧了好几眼周怀禛,说道:“殿下,明日是三月三上巳节,可否明日请一次公假?”
上巳节行修禊事,是郊外踏青,男女相会的好时候。
周怀禛瞧了眼前人一眼,道:“准了。”
他已然想到去岁上巳节,呦呦上皇觉寺求姻缘的场景。
他那时逼着看管姻缘树的小沙弥将呦呦的解签给了他,上头是大凶的兆头。
思及此,他心中又微微一沉。
韩偓见目的达成,心想也不能自己去会心上人,却让殿下在东宫冷冷清清地处理政事,他扭了扭眉头,意有所指地说道:“殿下,每逢上巳节,皇觉寺就成了祈姻缘的文好去处,郡主也曾去过。”
周怀禛心中微动,却冷冷瞧他一眼,淡淡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韩偓:……
他能记得,还不是因着去岁上巳节,殿下分明都进了皇觉寺,与郡主仅仅咫尺之遥,却连话也没说上一句。
要他说,怨不得汝阳郡主早先那样害怕殿下,每次两人相遇,殿下不是在杀人,就是在去往杀人的路上。
虽说死的都是贪官污吏,罪有应得之人,可那场面于闺阁女子而言,着实血腥可怕了些。
*
谢老夫人知晓孙女打马球将腿伤了,心疼地不得了,将房里山海般的补品流水似的送到了桃源居,偏生玉团最听老太太的话,按着老太太的吩咐,日日交给小厨房精烹细调。
谢娉婷瞧着那小盅里的燕窝,一股酸涩自肺腑而来,她拿帕子捂住了嘴,苦闷道:“看来我若不去祖母面前晃悠晃悠,她是不会信我的伤好透了!”
玉锦在一旁暗笑,她见郡主实在是没胃口,便说道:“郡主若没胃口,便放放吧。”
谢娉婷下了榻,纤纤玉足踏上了绣鞋,到了铜镜面前照了照,凝脂般的面颊上红光闪闪,黛眉悠远,可瞧着同从前到底是不一样了,她感慨道:“可不能再吃了,仿佛都圆润了一圈。”
她眉头一紧,认真道:“早就说定了今日要陪祖母赏花的,咱们收拾收拾,赶快去。”
赏花是次要,得赶紧让祖母停了她的补品,若不然,这一日一日地补下去,以后她便不能叫谢娉婷了,得叫圆娉婷。
觉满堂里,此时气氛正微妙着。
老夫人听着女使的回话,心中隐隐有些古怪。
锦枝瞧着老太太严肃的模样,不禁说道:“也许是二夫人久不见娘家人,只是叙叙旧呢?”
今晨她外出采买,瞧见侧门处偷偷摸摸进来一名男子,起先那男子不愿透露姓名,后来见她盘查得厉害,才交代了自己的来历。
原来这男子是二夫人张氏的外甥,说是家中急用银两,想问二夫人讨些救济。
老夫人眼皮动了动,眼底不虞,她笑道:“张氏家道尚且过得去,虽说张家年轻一辈没几个中用的,可到底有老辈撑着,不至于连几两银子都拿不出,这事必有古怪。”
锦枝犹疑道:“那可还继续盯着?”
老夫人微微一笑,面上露出一抹谋算来,“自然要盯着,我向前便怀疑,张氏一内宅妇人,当日如何买通按察司的人算准了时辰,眼下看来,倒是我小瞧她了。”
老夫人呷了一口茶水,目光里露出一抹惆怅来,“王府大家,几代都没有太平的时候,想要家和万事兴,怎得就这么难?”
锦枝心微微一疼,她忆起当年老太太嫁入王府,不知受了其他几房多少暗气,多少委屈,好在太爷是个有手段的,将几个兄弟治的服服帖帖,更是一心看重老夫人,从没想过纳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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