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娉婷瞧见祖母,一瞬也红了眼眶,她忍住泪水,跪在蒲团上,叩首道:“今朝我嫁,未敢自专。四时八节,不断香烟。告知先祖,万望垂怜!男婚女嫁,理之自然。有吉有庆,夫妇双全。无灾无难,永保百年。两姓安泰,和乐永年。”
语毕,再三叩首,女史便扶着她起了身。
虞氏用帕子抹了抹眼泪,知道接下来,该是做父母的,最后一声嘱托了,往后再见面,当是君臣之谊为上。
谢殊到底是父亲,家中的顶梁柱,他心中虽然难受,却不像虞氏那样外露,因此只是说了一句:“既成婚姻,便须敬慎重正。夫君之夫者,意为汝须爱之,夫君之君者,意为汝须敬之。”
只是话到最后,即便他是个大男人,眼底也有些涩然了。
虞氏接过话茬,含泪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往后好好的,别委屈自己。”
谢娉婷鼻头一阵发酸,眼泪忍不住盈眶了,点头道:“父母之言,定牢记于心,不敢忘怀。”
四下一时无声,还是谢老夫人说了一句,众人方才好了。
女史见到了时辰,便又扶着准太子妃回了东厢沐浴更衣。
这次再换上的,便是太子妃的服制了,褕翟衣和满头的花钗压得人脖子疼,女史们又十分辛劳地在她面上浅一层,深一层地涂抹着脂粉,她中途悄悄对着铜镜看了一眼,只觉得这红的胭脂,白的粉霜混在一处,活活像是个跳大神的。
她索性闭了眼,眼不见心不烦,不再去看了。
待收拾妥当,已然过了正午,虞氏便命人送了些裹腹的糕点,谢娉婷腹中空空,用了几块,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还有两个时辰的等待,她却忽然紧张起来。
没错,她真的要嫁给殿下了,这辈子,她终于走到了他的身边,往后会和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他该是她在这个世上,除了父母以外最亲近的人了。
周怀禛丝毫不比他的小姑娘轻松,他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便由元封换上沉重的衮冕服,乘着金舆车到太和门,接受百官跪拜,再接着,便要去奉天殿拜见服通天冠、绛纱袍的皇帝,冗杂的仪式和祭礼从天未亮一直持续到黄昏。
这些寻常的庙祭、郊祭,往常在他眼中不过只是繁琐了些,尚且可以忍受,然而今日,他却觉得焦急又难熬,冰冷的面上眉头不时便蹙了起来,那司礼官被太子这模样吓得不轻,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哪一步,惹得太子不快了,一时紧张,一句“礼毕”竟整整喘了三息才算完。
司礼官只瞧见太子的脸更黑了,他抹了抹额角的汗,结结巴巴地说道:“太子殿下,该秉烛了。”
周怀禛抄起礼烛,一刻也不愿再耽搁,他阔步登上了金舆车,随宗正大人一同往武安王府去了。
皇太子出宫亲迎太子妃,整个燕京人声鼎沸,上到七老八十的老妪,下到三四岁的孩子,无一不削尖了脑袋往长安街上钻,万人空巷的场面,实在是旷古奇观,即便有銮仪卫开道,仍旧阻拦不住百姓的兴致。
周怀禛目不斜视,威仪赫赫,立于舆车之上。
女史们听闻鼓吹与车马声渐渐近了,便知道是太子殿下亲迎的队伍到了。
谢娉婷也紧张起来,她站起身,任由女史们替她将重重叠叠的褕翟衣穿好,领着一众陪嫁女使,浩浩荡荡地往前院去了。
太子的舆车已然到了王府前,周怀禛下了车,心中火急火燎,可面上却丝毫不露,谢兖在王府门前恭迎,将早准备的说辞拿出来,足足说了一柱香的时间,才放人进去,他自然不知道,太子殿下心中是何等焦灼,周怀禛耐着性子,按照礼数与之答拜再三,这才入了门。
执雁者引着太子往东走去,又到了门前,周怀禛接过执雁者手中的大雁,他的眉目总算是多了几分喜色,此刻看着两只丑兮兮的大雁,也不自觉地认为它们可爱了。
他提着大雁,阔步穿过王府的前厅,来到正院,一眼便看见了穿着褕翟衣的小姑娘,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那花钗头冠恐怕份量不轻,要将他的小姑娘压坏了。
谢娉婷也怔怔望着眼前人,她第一次见他穿着衮衣,头戴冕冠的威严模样,他眉目冷俊,宛若刀刻,冰冷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却变得柔和了。
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谢娉婷的眼睛莫名有些酸酸的。
她的耳边回响起上辈子妙锦说的话:假如有一个男人,他能对着你,一瞬将所有的冷漠消除殆尽,那必是爱惨了你,舍不得你受一点委屈。
谢娉婷垂眸,将那股泪意忍了回去。
今天是个好日子,她不能哭,要和殿下好好的,走完这一程路。
她知道,这辈子的事与上辈子的事,已经有许多的不同了,可她知道,又有什么东西,这两世都没有任何变化。
譬如,殿下爱她,她也爱殿下。
周怀禛瞧着小姑娘原本白净的小脸被这群女史涂成了壁画,头冠花钗繁琐无比,不由蹙了蹙眉,他脑子里已经在想,从此以后,他替呦呦描眉上妆,再不让那群女史的猪蹄子的碰她。
周怀禛这样想着,便不自觉地上前牵住了她的手,温润的触感在手上停留不过几息,便到了太子妃应当乘坐的舆车前。
周怀禛对老祖宗的破规矩颇有微词,既然都已经要成婚了,为何不能同坐一辆舆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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