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严岑在他耳边呢喃着。他说的很不自然,生涩得要命,尾音又轻又浅,近乎听不见了。
但那声音像一块烙印一样瞬间镌刻在了许暮洲的灵魂里,令他在浮沉中骤然清醒,并清晰地捕捉到了这声叹息。
严岑的眼角红得像是要滴血,他那样执拗地看着许暮洲,像是连眨眼的功夫都不想浪费。
他话说得温柔,但人却像是已经被逼到了悬崖尽头,带着一股近乎狠绝的绝望感。
许暮洲看得难过极了,他想伸手摸摸那双眼睛,但每次都没能成功。他就像是一只被黏在蛛网上的飞蛾,越挣扎就被钳制得越紧,蝶翼扑腾着,胡乱地将床头柜上的笔筒和闹钟都一并扫落在了地上。
笔筒里一只指甲大小的小公仔滚落出来,在白色的地毯上打了两个滚,陷入了绒毛中,看不见了。
永无乡外的海浪重重地拍打在礁石上,汗珠顺着严岑的下巴滴落下来,正落在许暮洲的眼皮上,许暮洲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那汗珠就散成了水雾,朦胧地遮在他眼前。
严岑的身影顿时变得虚幻起来,许暮洲不止为何忽然涌起一阵浓烈的不安,他挣扎着向严岑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和拥抱他。
严岑没有让他不安太久,几乎是在下一秒,严岑就接住了他的手,然后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皮。
许暮洲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示弱般的呜咽,听起来又委屈又埋怨。
严岑温柔地吻着他的眼睛,然后用舌尖轻轻舔了一口他的眼睑,将上面的水雾尽数拭去。
“别怕。”许暮洲听见他说。
“我在这。”严岑又说。
“我一直在这。”
哪怕是在这个大部分男人都可以张嘴信口胡说的场景下,严岑的保证依旧那么有力。
这可能跟性格有关,仿佛无论严岑用多么柔软的语气说出承诺,都像是刀凿斧刻一样坚决。
许暮洲心里被酸涩感填的满满当当——从进门到现在,严岑从没问过他是否要走,他像是已经先一步给自己判了刑,只等着刑期到来的那一天。
“我会一直看着你。”或许有些话只要开了口,接下来的就没那么难了,严岑将许暮洲汗湿的头发拨到一边,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承诺道:“我会一直爱你。”
“爱到世界边缘。”严岑说:“爱到时间的尽头。”
可是永无乡纵横所有世界线,对永无乡来说,世界没有边界,时间也永无尽头。
——我永远不会再遇到一个这样爱我的人了,许暮洲忽然没来由地想。
严岑的爱纯粹而热烈,像是一簇冰封下的火焰,要么破茧而出用来温暖他,要么被困在冰层下用来燃烧自己。
人这辈子如果享受过顶尖的珍馐盛宴,那么再好的食物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他获得了一个人完完整整毫无保留的爱意,这种爱贯穿了上下几千年才来到他身边,是命运在阴差阳错下赐予他的礼物。
——于是我为什么不要,许暮洲想。
第199章 沉梦(一)
在彻底昏过去之前,许暮洲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他好像有什么话忘了跟严岑说。
他度过了漫长而混乱的一夜,有些话在脑子里颠来倒去地翻腾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说出口。
许暮洲这一宿睡得不怎么好,前半夜他整个人昏昏沉沉,脑子里像是被塞了一坨搅和不开的粘腻浆糊,后半夜的事他干脆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有窗外不会停歇的海浪声一直在他耳边响个不停,像是佐证他记忆的锚点。
哗——
就像这样,许暮洲迷迷糊糊地想。
海浪再一次狠狠地拍打在礁石上,破碎的水花落回大海,呼啸的海风卷过海面,那声音近在咫尺,听起来像是像是带着哭音的嚎叫。
许暮洲在半梦半醒间皱了皱眉,终于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他动了动手指,有些艰难地把自己的神智从熟睡中抽丝剥茧地一点点唤醒。
强行从沉眠中醒过来不是什么好感受,许暮洲浑身笼罩着一层睡眠不足的低气压,太阳穴突突的疼。
不止如此,他眼睛也火辣辣地疼,许暮洲伸手摸了一把,才觉得自己的眼皮肿得厉害。
许暮洲:“……”
昨晚的记忆忽而回笼,许暮洲浑身一僵,连忙晃了晃脑袋,决定把那些香艳又丢人的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
许暮洲艰难地睁开眼睛,又眨了眨眼,才勉强看清面前的情景。
在刚刚醒来的那短短几秒钟,许暮洲还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依旧身在永无乡,但很快他就发现不是,外面天黑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味,许暮洲闻得有些反胃,不适地皱了皱眉。
他正躺在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上,身下的床单材料非常粗糙,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床头的角落里放着一张小茶几,上面隔着一盏煤油灯,只是玻璃灯罩破开了一个小口,风从那个小口里灌进去,将里面的火苗扫得东倒西歪,看起来眼瞅就要熄灭了。
风来自床对面的那扇木窗,木窗破旧老化,半扇木条都被风吹断了,正摇摇欲坠地挂在窗框上,半扇窗沉甸甸地往下坠着,看起来岌岌可危。
这栋建筑的建筑风格有些奇怪,与中世纪有些相似,却又不完全一致,许暮洲待的房间非常狭小,天花板与床铺之间的距离很近,躺在这里,无端端就感受到了一种胸闷气短的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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