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峤轻轻点头,却没有回头,而是望着面前紧闭的西窗,缓缓道:“都这种时候了,殿下也不必如此多礼。毕竟前些日子,你到我这儿打听阿嵬消息时,可没管什么礼数。”
严璟神态自若,丝毫不为自己前些日子的行为感到愧疚,自顾朝着崔峤道:“父皇现在情况如何?”
“御医就在那里,殿下可以自己去问问。”崔峤侧目,目光落在严璟脸上,“但眼下这种情形,就算不问,猜应该也猜得到了。不然淑妃又为何要千里迢迢地将殿下从云州叫回来?这皇家的人啊,最是精明,人人心中都有了估量,也各自早早地做起了准备,只不过都不显露而已。”
严璟微垂眼帘,突然笑了一声:“那母后又做了什么准备呢?”
崔峤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却没有回答严璟的话。严璟似乎预料到了她的反应,也浑然不在意,像闲聊一般自顾道:“方才我入宫的时候,在城门外碰见了我那位二弟,还有贵妃娘娘,听说是忧心父皇龙体,亲去慈恩寺替父皇祈愿。”
“郑贵妃入宫的年头比本宫还长,与陛下感情深厚,眼下这种情况,心中担忧而寄希望于神佛也是人之常情,本宫自然不能不近人情,也就允了。”崔峤的手指按在窗棂上,指尖从窗纸上划过,“若是淑妃想去,本宫也会应允,殿下不用替你母妃不平。”
“我可没有鸣不平,更何况,对我母妃来说,在这种时候更想守在我父皇身边,”严璟说着话,朝着屏风后又看了一眼,“我其实想说的是,母后应允的时候应该很清楚,就算您不答应,贵妃娘娘也总会有别的办法离开这皇城,而且一时半会,不会再回来了。”
崔峤转过身,目光深深地落在严璟脸上,良久之后,才缓缓道:“看起来阿嵬看人也还是有些准的,别的方面本宫还不清楚,但殿下确实不是一无所知。”说到这儿,她轻轻摇了摇头,“既然对眼下的情形清楚万分,今日又何必再进到这皇城中来?郑贵妃今日离开,一时半会不会再回来,殿下今日进来,一时半会也别想再离开了。”
严璟低头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轻轻笑了起来:“也没有那么清楚万分,最起码在离府的时候,还没有想那么多,直到在城门口撞见贵妃娘娘,回想起我回到都城之后,见了许多人,但却一直没见到我那二弟,也没见过郑经郑大人,便恍然大悟,想来近段时日他们便像母后说的,一直在做准备罢了。”
说到这儿,严璟微微停顿:“就算想通了又能如何,严琮还知道动手之前先将他母妃接出宫去,我也不能把我母妃就扔在这乱摊子里独自一人逃之夭夭吧。而且,依着父皇的谨慎,不至于对他们这些小动作一无所知,总应该有些防备?”
“圣上多年以来,深谙制衡之术,朝中重用郑家,却不给他们军中的任何职位;给了西北戍军极大的权限,却偏偏将你这个皇子封地在他们跟前;西南是康王陈启的封地,却又偏偏派了西南军过去防备南越。将各种权力分散到多方势力手中,互为威胁,最后收归于圣上一人手里。”崔峤轻叹了一声,“多年以来从未出过差池,熟料……”
话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严璟又如何能不清楚,便接道:“熟料西北戍军刚北上迎战北凉,我这个封地云州的皇子就被骗回了都城,称臣纳贡多年的南越开始不安分,而在这种时候,父皇居然病倒了,天时地利人和,若我是郑家,哪怕先前再没准备,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老谋深算如郑经,又怎么会毫无准备呢?”说到这儿,严璟神色严肃了许多,朝着崔峤问道,“我一直想不通,父皇素来身体康健,为何会在这种时候突然病倒?”
“殿下真的不知?”
“不知。”
“也难怪,本宫先前又何尝知道。”崔峤轻轻笑了一声,“殿下可还记得,先前陛下结识了几位道士,请进了永寿宫中,深居简出,极少对外露面。众人都知道这几人的存在,但又有几个人知道,陛下之所以养着他们,是要他们为自己炼制仙丹,以求长生。”
崔峤微微闭眼,低低叹了口气:“历朝历代,多得是皇帝想要求得长生之法,可是又有哪个求到了呢?”
严璟哑然,最后只是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这可能就是命数,是父皇的,也是大魏的。”
妄求长生,却因而短命。
他咬了咬唇,思量了一会,又问道:“那几个道士现在在哪?”
“或许是因为缠绵病榻,圣上突然就清醒了,授意于我,所以,在殿下回都城前,我便将他们处置了。”崔峤微垂眼帘,“再无痕迹。”
怪不得回到都城之后,严璟再也没见过那几个道士。他凝神在崔峤脸上,低声道:“那,母后现在可否回答我方才的问题,您又做了什么准备呢?”
崔峤看了他一会,似乎是在判断什么,良久,手腕一番,将托在掌心上的东西送到严璟眼前:“自陛下病倒,郑家就一直在暗中谋划,陛下自然有所察觉,奈何眼下情形已不是他可控制的,只能稍作防备,却无法在一时之间将其清理。前些时日陛下虽然还清醒,但精神已是不济,想来他心中已有思量,所以,便将此物交于我。”
严璟朝她掌心看去,一眼便认出了那是统领宿卫军的兵符,宿卫军守卫皇城多年,对圣上忠心耿耿,虽只有两万,但皆为精锐,有他们在,皇城的安危倒是暂且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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