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默许了。或许她也想有一个人,在最后的时刻,将自己一生的故事,通过别人的记忆传下去。
他看见姑娘眯着眼睛,向自己的方向看,便问:“你眼睛怎么了?”
姑娘整个人的神情都不太对:“这几天,一天比一天看不清东西,我可能要彻底瞎了。”
“我是个大夫,从来没遇到过治不好的病,或许我能帮助你。”池罔皱起眉头,循序渐进地问:“你跟我说说你的眼睛,现在还能看见什么东西?这个距离,你能看得见我吗?”
那姑娘木然摇头:“看不见你,只能勉强看得光,比如一些特别亮的东西。”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略一停顿,眼神空茫的望向一个方向。
池罔敏锐地察觉到,立刻追问:“你能看到什么东西?”
姑娘眯着眼睛,慢慢说:“那边墙外……”
池罔立刻转头去看,只见墙头的另一侧,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个又光又亮的脑壳顶。
姑娘迷茫道:“我怎么看着那边的墙外……飘着个锃亮的盆呢?”
墙外的和尚子安:“…………”
作者有话要说:
有头发的人,要担心发型不能乱。
没有头发的人,要担心不能被当成盆。
真是各有各的烦恼,鼓掌。
第26章
在看清墙外的“盆”是一只秃驴的头后, 池罔感到了绝望。
他为了躲这些和尚, 都从繁华的元港城,一路跑到偏僻的村里来了,还是在村里这样废弃荒芜的角落,怎么还是能遇见秃驴呢?
池罔冷漠地转回视线:“哦, 那就是个盆, 你确实没看错。”
子安:“……”
“姑娘,你眼睛没有差到你说的那个程度,治得好的,对自己有点信心,你叫什么名字?”
这位想从高处跳井的姑娘, 名叫燕娘。
姑娘说起了她的一生经历, 也是让人唏嘘。
燕娘是村里长大的姑娘,家里父母都是老老实实种地的农民, 但是燕娘在裁衣刺绣有些天分, 于是就在十六岁的时候, 独自一人去元港城打拼。
她聪明又肯吃苦, 凭借着针线上的成就, 竟然进了元港城一间大布庄——鼎盛布庄。
从一个只能绣边、缝扣子的小学徒做起,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鼎盛布庄成衣匠的位置,只用了短短不到两年时间, 可以说在这一行中, 是个很有天赋的人了。
而成为独当一面的布庄成衣匠后, 每个月都有城中的小姐、妇人提前约她,量身裁衣定做,她设计的衣服样子漂亮,很快就在元港城里闯出了名堂。
燕娘没用多久,就赚了足够多的钱,把家人从村子里接了出来,一起到城里过好生活。
就在事业与家庭双双美满的时候,燕娘还收获了一份爱情——元港城鼎盛布庄的老板看上了燕娘,两人拜过堂成亲没多久,燕娘就怀了孕。
这本该是很好的人生,也不至于让她绝望的要自尽,这一切美好在江北瘟疫到来后,全部如露水雾影般瞬间消散。
燕娘的父母是第一波染上瘟疫的,那时还没有任何救治方法,挺了十多天也没能挺过去,最后还是撒手西去了。一下子失去双亲的打击十分沉重,燕娘伤心欲绝,但为了肚子里的骨肉,她仍然勉力振作,期待这一场灾难过后,家中降生的新成员,会重新为她带来希望。
等到可以治好瘟疫的药方从南边传了过来,江北的瘟疫终于得到了控制,病人们纷纷康复健康,街头上能看见人了,生意也复苏了,南北渡船也恢复了往来,就在这一场噩梦即将过去的时候,又发生了一场对于燕娘来说,不异于是晴天霹雳的打击。
她丈夫攀上了一位出身比她有权势的岳丈,为了迎娶这位岳丈家有权有钱的小姐,燕娘被撵出家门,被迫净身出户。
姑娘想去衙门求告,到了户籍处一查才发现,她那丈夫居然早就留了一手,一直没有在衙门户籍处与她正式合籍!
成亲后,原来他拿回家给她看的合籍文书是伪造的,她以为自己嫁了如意郎君,如今脱下伪装,那男人竟然是一个如此无耻的骗子!
被赶出鼎盛布庄后,姑娘的成衣匠工作,也一并丢了。
但是姑娘有手艺,鼎盛布庄不要她,她还能去二三流的布庄找一份生计勉强糊口。
这个时候,她还心存一丝幻想,试图把孩子生下来,让那个男人回心转意。
可没想到,鼎盛布庄的老板着实是个狠人,为了不得罪未来的岳家,竟然一碗药骗姑娘喝下,让她当夜就流产了。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当姑娘发现她没了孩子后,眼睛居然也慢慢不好使了。
她唯一赖以为生的活计,便是这些针线活,可如今她眼睛几近失明,就连这唯一营生的手段也丢了。
燕娘无依无靠、凄凄苦苦,日子照这样过下去,她迟早会饿死在街头上。她用上了手头最后的积蓄,扶着父母灵柩回了老家,入了土后,她便找了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想着从这里跳下去,来个一了百了。
池罔静静的听着姑娘说完生平往事,过程中不发一言。他知道,墙外的那个秃驴也在听着,他们都没有说话。
燕娘说到最后,似乎连大声哭泣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倚在一边,默默地流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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