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池罔如此相貌气度,样样不似寻常人,虽然性子有点冷, 显得有些不爱说话, 但池罔不像他往常所见的无正门人, 对他一个不会武功只会造船的小角色也不存轻视鄙夷,反而会询问一些造船上的技术,让他感到倍受鼓舞。
船厂老板仿佛找到了知音,对池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感叹了一句,“池大夫,您在门内是什么职位,其实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人好,也不觉得我这个造船的匠人低贱,还愿意和我说话。”
“无所谓高贵低贱,每一行做好做精,都要用上十几年的功夫。”池罔淡淡一笑,“当年的我又何曾想过,我会选择成为一位游医呢……世事难测。”
他瞥了一眼甲板另一边的和尚,子安自从表明了“我就是要跟着你,普渡被你耽搁的众生”后,拿池罔的话来说,已然变得十分不要脸了。
他不请自来上了船,池罔都懒得赶他下去了。留在身边,正好就近看看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那些秃驴的说法,大多数我都不以为然,不过有一点倒是有些道理,做游医、做船匠都无所谓,人这一辈子,走到最后,本就是同一个模样……又或者说是没有模样。这些本就不需要太过在意。”
池罔走到船边,把手伸到江水中,感受水流向西边湍流而去的力度。
愈靠近宽江两岸的中心点,这种体会越明显——明明南北流向的水流,在中间处改为向西流去。这水流很急,尝尝把试图渡江的普通船,一路向西边冲去,只要被冲走的船,就再没有一艘回来的。
“池大夫您放心,别的船不行,但是这艘我船厂特制的船确是承得住的的。尤其是在这样不刮风下雨的好天气里,绝对可以平平安安的渡过去的。”船厂老板向他介绍道,“您为我们批下来的新船资金,等我一两年造出来,甚至可以不拘天气和潮汐,在任何位置渡江。”
池罔从船边站起身,想了一想,才道:“不止是南北通渡,我要你做得更好。”
船厂老板挠挠头,憨厚道:“池公子您吩咐。”
池罔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子安,也没避他,解释道:“我需要一艘可以往西走的船。”
船厂老板一下愣了,没反应过来池罔的意思,过了片刻,才面露震惊道:“这……这太冒险了,池公子,您三思啊!”
“自从北沐始皇帝颁下西行禁渡令来,这七八百年里不是没有硬骨头,向西行船想去看看西边到底有什么……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活着回来的啊!”
船厂老板着急的解释道:“还有冬季禁行令,也没人知道在冬天里,江水为什么会向西急流!在春夏秋三季里,离这边遥远的元港城,普通船只还能正常渡船。可是到了冬天,沿江岸的两侧会上冻,中间水流的方向会变成向西,从来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渡江!”
这种改变,七百年间都无人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就连砂石也冒出来,说了一句,“池罔,之前没发现你这么喜欢冒险啊,你居然还有探索新地图的心思吗?还是别去了,你听听他说的,太容易出事了。”
面对船厂老板的苦心相劝,池罔却没有改变主意,“正如你所说,七百多年了,没有人能对这个奇怪的现象给出解释。慢慢年复一年的过去,这样在摆在眼前不合理的诡异,就这样被习以为常,其实你想想,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可怕?”
“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受到漫长的时间刷洗,恍然间便接受了这个认知——不能往西走。但事实上,真的从来都没有人去过西边吗?”
见船厂老板懵懵懂懂,池罔没有解释更多,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别人瞧不起你,觉得你是个卑微低贱的造船匠,可是你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吗?你祖上三代,世代造船,和你相处不多,我也能看出来你是真心喜欢研究造船,本就继承家里三代的绝艺,自己又喜欢钻研琢磨,才在每一个细节上见出真功夫,船上的大小设计,我都能看出来,无不是经过你深思熟虑的。我相信仲朝上下,论起造船的技术,无人能出你左右,可是这一条路上,你明明能走更远,你真的愿意管中窥豹,止步于此吗?”
船厂老板被池罔几句话说得眼泪汪汪,池罔继续道:“没有人能从西边回来,是不是因为一直都没有合适的船呢?说不定,你就是那个会造出可以西行航船的那个人,注定要留名青史的,你都不愿意试一试,又怎么就相信了自己的船,一定去不了西边?”
那憨厚的船厂老板哽咽道:“池大夫,你等着!我一定给你造出来!一艘不行就再造一艘,我绝对不辜负您今天对我说的话。”
见火候差不多了,池罔便缓缓点头,没再说话。
他回头去找船上的和尚,却发现他已经避到了舱内,似乎是不愿意偷听他们的对话,也是展现出了正人君子之风。因为以子安的修为,他就算不刻意去听,也是听得到的。
“小池……你为什么叫他造船?”砂石的声音幽幽响起,“你想到江上,往西走,是吗?”
船厂老板吆喝着扬起长帆,这艘船果然与众不同,速度提升的非常快,站在甲板上,都能感受到因为快速前行迎面刮来的江面大风,几乎能将身体瘦弱一些的人从甲板上掀到江里去。
船体飞速前进,池罔在风中与砂石对话,“我以为,我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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