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怀瑱把她神情尽收眼底,不作解释,仅再问道:“我知你定不愿遭家变之事,但不知事已至此,你可心甘情愿留于风尘?”
短短数字令素雪湿了眼眶,眸底惊诧渐渐散去,默了半晌向他自嘲笑道:“老爷这话实不该问的,天下间哪有良家女子心甘情愿糟践了自身。”
“你如今倒算不得糟践自身,”平怀瑱抬手,身后蒋常回过神来,将一镂花圆凳抬上前去,好教姑娘坐下说话,素雪福身谢过,落身才听平怀瑱接道,“你尚且洁身自好,也未失一身礼教,如此最是可贵。不过只此一时,待时日久长,难保还能守得本心清白。”
素雪眼角愈显殷红,听他所言残忍可确乎字字不虚,身在此间不由己,连她自己也断不定何时会遭摧折。然隐约之间,她又从那话里听出几丝生机来,一眨不眨地望向他,如溺水幸得半块浮木,正该牢牢攀紧在手中。
平怀瑱笃然:“我可为你赎身。”
“却不知……奴家可助老爷何事?”
聪慧至此,恰合心意。
“我缺一早逝之妻。”平怀瑱颔首道明意图,此话一出,顿令身侧蒋常惊诧瞪目,然素雪实难听得明白,“我曾允一人一心,此生不娶,但父母之命临身,想来非得做戏一场。你若愿意,我‘妻’逝日便还赠自由。”
“可奴家风尘之身,老爷家中如何容我?”
“我自会予你另一重身份。”平怀瑱听她并非不愿,再道,“我知你从前曾与一家立下婚约,后许家逢难,你亦遭悔婚。”
素雪不料他连此事亦知根知底,禁不住窘迫心伤,原不知应何,又听他兀自接了下去:“如此薄情寡义之人,不要也罢。他日事毕,你以我义妹之身定能嫁得更好;若不愿嫁,也可余生无忧,不短用度。”
室里空余沉静,素雪已然知悉他意,不过徘徊难决,不知往前这一步究竟是吉是凶,眼前之人当否尽信。但几番思来想去,觉如今早没了更需顾虑的缘由,若横竖要入火坑,倒不如赌这一回的好,总坏不过在这泥泞底下越陷越深。
她站前身来施礼回道:“奴家谢老爷相救于水火,此事但凭安排。”
平怀瑱心甚满意,至此算得言妥,当下嘱蒋常护素雪同去索卖身契书来。
这边儿蒋常早已漫起满头薄汗,好一会儿从那彷徨里挣脱出身,想如今平怀瑱已不是太子,天下诸事尽在掌握,又何须不安呢。
如此将自己好一阵安慰劝说,终平了疾疾心跳,嗅着扑鼻脂粉腻味,随素雪往廊角转去。
行了片刻,不提防被这女子顿足同自己撞到一处,蒋常探手去扶间听她斗胆探询道:“奴家失礼了……敢问足下,您家老爷究竟是何人?”
蒋常语噎,想她到底把这话问了出来,无奈摇头,隐晦答了半句:“姑娘只管记住,在这京里无人位其之上。姑娘聪慧,如此该猜着了。”
素雪似懂非懂地听在耳里,福礼过后再向前行。
莲足步步,忽于一刻再止,已是惊得不可自抑。
第九十五章
夜深人静时,一架马车转往京城瑜王府,打正门将车中女子送入府院。
平溪崖恭候多时,自受封以来,王府便将旧匾易新,焕然化新名。
月下街道倍显宁谧,他立身崭新匾额之下,望着正渐驶近的车驾,顶头灯笼朦胧映阶,照着他挺拔身形,教门旁小厮也得同他一般抖擞着精神劲儿,半刻不敢瞌睡。
马车缓缓停下,平溪崖回首使唤:“还不快迎表小姐入府。”
小厮一个机灵,尚未细思便拔腿往阶下跑,半道懵懵回想他话,怎的忽就来了一位从未听闻的“表小姐”?疑惑想着,还是恭恭敬敬地躬着身子在车前请人:“奴才迎表小姐下车。”
车帘倾动,莹白素手自内拾帘而起,轻盈身姿探出,痴得小厮一霎间忘记挪开眼去,直到那手示意他搀扶,才回魂般接捧到掌上,托仙子似的给托了下来。
素雪面纱已去,敛首间轻飘飘抬眼,瞧见平溪崖一身装束恰是这府主人,当头正中那鎏金的“王”字更应证了心底难以告人的揣测,行上前去一言不发地福身施礼,待听他轻笑问声“表妹”,柔声回道:“马车在京外迷了方向,给王爷赔声不是。”
“月黑道冷,想必表妹受了惊吓,该好好罚那两个随行奴才才是。”平溪崖引她向里,倒没当真要责罚那两位安置而来的无辜人,只把戏作足,“不过母妃早已歇下,明日才能令你二人叙旧了,你也早作歇息得好。”
“多谢王爷体恤,妹妹明日再拜见姑母。”
道话间双双迈过门槛,王府小厮在后头悄悄听了满耳,兜着肚里好奇将府门阖拢,没瞧见转角处另有车架垂下帘帐,向着远处默默驶离。
至此素雪摇身一变,化作承远王妃娘家侄女,冠王妃复姓“宣于”二字,更名宣于雪。
腊月三十宫宴即至,延狩初年,新帝大宴王戚贵臣。与宴者携眷而往,闻帝有选秀之意,所携明丽女子不在少数。
如云娉婷间,有一人容颜无双,最是鹤立鸡群。
京中不日传言纷起,道延狩帝身侧空了多年的位子该当有人了,正是瑜王府里新来的那位,生得华美绝伦,教延狩帝初见之下片刻不肯挪开眼睛。再一论出身,高贵如斯,想来凤座岂会旁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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