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疑良久,县太爷看向衙门口围观群众:“圆芳,你怎么看?”
顺着县太爷的眼神,林瑯和唐玉树纷纷回头。人群中,胖姑站在最先前:“爹,要我看呐——”
——原来胖姑是县太爷的女儿,原来她叫圆芳……从县太爷的年纪来推算,胖姑年纪约莫也就二十出头,可如此显老……自己平日里却也总以“嬢嬢”称呼她,若被她知道“嬢嬢”二字的意思,定会被她砍成一节一节的,连同河鱼一起焖了油锅当中。
唐玉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只听胖姑言之凿凿道:“——断然是那林瑯在撒谎——你们可都见过财神爷的画像?……是吧,都是黑红黑红的一张脸!多像唐小官人!谁可见过财神爷是白白净净的?更何况唐小官人长得浓眉大眼英武阳刚,这么俊的可人儿,绝对不会撒谎!”
胖姑那通有理有据的分析刚落,一阵声调百转千回的“呦!”又适时把话头接了过来。只见得人群中挤出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我倒是觉得那林小官人不像是会撒谎的——”
县太爷道:“扁芳,那你怎么看?”
——原来是瘦娘。唐玉树认识这个女人:和胖姑一样,平日都在财神府摆摊卖烧鱼;缘是两人竞争关系,几乎天天都在拌嘴。如今看来两人之间不只是绰号,就连名字都有着势不两立的意味。不过照“圆芳”和“扁芳”这俩名之间微妙联系来看,说不准瘦娘也是县太爷的闺女……
唐玉树又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果然不出所料,瘦娘扯开尖细的嗓子分析道:“爹,你瞧——林公子这身打扮,珠光宝气的。仙家人物自然是富贵闲逸,养尊处优,不像我们这些劳苦命,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说到底,财神爷还是白净些才合理吧!”
余光里似乎瞥见林瑯也揉起了太阳穴。
“骚蹄子,我看你是喜欢上林瑯了吧。”
“胖姑,你偷偷爱唐玉树,陈滩整个镇上人都早就知道了!”
于是姐妹两个便厮打在了一起。
约莫花了一刻钟时间才把与原案件无关的突发事故平息下去,县太爷在衙门里来回踱步了很久,直到林瑯打了一个深深的哈欠,而唐玉树已然入睡之时,才将右拳擂在左掌上,坐回椅子去,拍响了那块惊堂木。
最终县太爷决定将两方的证据暂时收起,送至京城去查验真伪。
但要去一趟京城,需得先进金陵,再乘船顺运河水路北上,来去耗时就要个把月;加之京城衙门事务繁多,办事也约莫需要个把月。林林总总,预计需要两个月。
——“这期间,你们两人就暂时都先住在这宅子里!”
显然林瑯对“暂时住一起”的决断十分不满,回到宅子里便摔门打碗地用各种声响来表达对唐玉树的厌恶。
那厢唐玉树把对方的作为看在眼里,却也因性子温和不愿生事,懒得多做纠缠。只是就着月色,兀自坐在西厢房前默默洗着自己的薄衫。
只见林瑯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盒石灰,沿着宅门处一路撒到正堂前。
——“公平吧?”
林瑯指着那条已然几乎要歪到唐玉树所住的西厢房檐下的白线。
“嗯。”唐玉树不想计较。
“以这条白线为界——东半边院以及东厢房归我,西半边院以及西厢房归你;至于正房,我讨厌爬楼梯,所以一层归我,二层归你;都标记好了线,不能越过半步,听懂了吗?”
“嗯。”唐玉树不想计较。
“是‘暂归’懂吗?等判决下来了,我会雇人将你住过的那一半彻彻底底地清洗一遍。”
“嗯。”唐玉树不想计较。
“这两个月里:不要随便搭话,更别想和我成为朋友,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互不干涉。明白吗?”
“要嘚要嘚。”唐玉树有点不耐烦了,但还是不想计较。
“要什么?”林瑯没听明白。
“……”
折腾了将近两个时辰,几乎已经可以看到东边天色泛起一线灰白,林瑯才将将把东厢房清理出一块栖身的角落,硬着头皮准备将就着睡下。床板翻来覆去地擦拭了十余次,可准备躺上去的时候还是觉得脏兮兮。于是林瑯仔细地脱下了红锦褂子,好生收在一侧。
前日从府中出走得急,完全没有考虑到要带铺盖细软,所以此刻只能窝在硬硬的床板上。没有温软的被窝,没有好闻的熏香,更没有顺儿帮自己倒一杯热水,林瑯极度不适应地翻来覆去。
离开林府之前,林瑯早做好了一整套完备的打算。
——先来陈滩,将外祖父相赠的这处宅子出手卖掉,当作自己的事业启动资金。再去苏州或者杭州,盘个店面做个买卖。凭自己走过丝路的阅历和本就优越于碌碌之辈们的天资,待来日肯定能赚个钵满盆盈,再到衣锦还乡白日绣衣之时,站在父亲面前,端出千两黄金,摆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态度,对他说:“儿子不孝,这点儿是给您买酒喝的。”
想到此,林瑯笑出了声。
可一发笑,便被坚硬的床板硌到了肩胛骨,这让林瑯的心情又迅速地低落了下去。
——算来算去,偏偏没算到会碰上“宅子被人强占”这种破事。
然而自己却也束手无策,还要等着两个月后才能有判决。可这两个月要怎么度过呢……若是去找舅舅,断然会被他拎回林府;若是直接去苏杭……自己走时身上只带了一百两的盘缠,虽说对付两个月绰绰有余,可事实难料——倘若宅子真的被判给那个穷酸武士,自己岂不是落得分毫不留?所以想到底,这钱都不能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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