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新茶突然记起,《魔道志异》里有讲到,魇魔会依附在执念很深的将死之人身上,吸取进入其梦境之人的精元,便问:“婉婉一个小孩子,有什么执念?”
魇魔道:“婉婉这孩子,从娘胎里带的丑。她爹娘,我当然不是说躺着的这两个,她真正的爹娘,和她一样的丑。两年前他们死了。”
白新茶和许留君静静听着。
“婉婉爹娘死了以后,镇里的人更加肆无忌惮地嘲笑她、欺负她。她吃不好,穿不好,于是也快死了,就这么简单。”魇魔嗤笑一声,“要是我的话,就咒他们个个不得好死。这个傻子,还只希望镇子上的人都睡着。大家都睡着,她就能出来捡东西吃,不会有人笑话她。呵,真是蠢极了。不过既然这是她的遗愿,我就为她编织这样一个梦。”
“可是你太贪心了。”许留君听完魇魔的话,冷静地说:“整个镇子都笼罩在梦境里,结界的平衡很容易就会被打破。结界能量虽然强大,但你本身是很脆弱的。”
“我自然知道,你有本事打败我。”魇魔的声音更魅惑了,像是极细腻的丝绸一般:“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它朝两人走了几步,白新茶连忙护着许留君后退。
“许留君,你就不想进入我为你编织的梦吗?你不会再感到寒冷,不用再担惊受怕……”
许留君没有作声。白新茶看他像是动摇了,连忙道:“留君师弟,你不要听它胡说!在梦里的人,精元很快就会被吸干。梦里再好,也不是真实的!”
魇魔哈哈大笑起来:“幼稚!梦境和现实,他们根本分不清!在我的梦里,他们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痛苦地活上几十年?倒不如痛痛快快只活几个月!小八的梦你们也看到了——”
它一挥手,半空中显出虚影。
“这是床上这对夫妻的梦。他们原本为了一点钱整天吵架,在梦里他们有了钱,再也不用犯愁。现在恩爱极了。”
虚影里夫妻二人头碰着头,甜蜜地数着厚厚一沓银票。
魇魔又一挥手:“还有这家人,他们的孩子得了不治之症,不到一年就要没命。在梦里他健健康康,三口人共享天伦之乐。”
“所以我是在做善事,明白么?”魇魔收起幻影。
Part 52
白新茶一时无法反驳,只好求助地看向许留君。后者仍然直视着魇魔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被说动了。白新茶突然很怕失去他。
“你能读取人的思维,自然知道,我的归宿只有一个。”半晌,许留君终于开口。
魇魔看来是知道他在说什么。它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又遇到一个傻子。没有人在意过你,你又何必在意他们呢?你就不为自己考虑一次?”
“说是造化弄人也好,这就是我的宿命。”
“宿命!”魇魔笑道,“既然你说是宿命,为什么还要跑出来?为什么不干脆接受你师父的安排?承认吧,你没有你嘴上说的那么伟大,无非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罢了!”
许留君把自己的嘴唇咬得发白:“我承认,我是贪生怕死。”
“这不就得了!”魇魔得意地说,“来吧,来我的梦里,我给你一个最快乐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但我不会在虚幻的梦里苟且偷生。有人会选择逃避眼前的痛苦。但也有人不会。痛苦和快乐相伴而生,没有痛苦,快乐是没有意义的。”许留君慢慢说,“你说是在做善事,可你有问过镇上的人,他们愿意在极致的快乐中死去么?”
“这……”魇魔噎住了。
“你要想清楚。我虽然受了伤,但还有新茶师兄。和你相斗的话,你没法占上风。”
魇魔不可思议地看着许留君,长叹道:“罢了,看在你放我一马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白新茶心里突然涌起一阵不安。许留君没说什么,他们看着婉婉的身形模糊起来,像烟一样飘散了。周围的寂静突然被风声、虫鸣声等各种声音填满,空气也恢复了流动。黑暗随着魇魔的离开消逝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屋子里。
白新茶问:“魇魔走了之后若再加害其他人怎么办?”
“它在这里已经吸取到了足够的精元,一段时间内不会再害人了。” 许留君疲惫地垂下眼帘,“况且我们两个加起来也未必有胜算。”
“魇魔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白新茶终于忍不住问道,“什么是宿命?什么叫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许留君摇摇头,道:“我们先去找婉婉。”
他们在一间没有屋顶的废弃屋子里找到了婉婉。细瘦的她缩在一堆湿漉漉的稻草里,身体已经僵硬,手里还握着半个馊了的馒头。
婉婉被葬在镇子外的田埂边。小小的一个土包,连墓碑都没有。白新茶采了一束不知名的野花,半蹲下来,放在她的坟头。
许留君也半蹲下来,两个人沉默着。太阳清冷地照着田野,许留君突然开口,轻轻地唱起一首歌 [注1],白新茶静静地听。
爱哭的孩子要睡觉
庄稼再多多不过草
等待的人儿不知道
远方的人回来了
睡吧,睡吧
夜漫漫路迢迢
梦中人未少
梦中人未老
少年的声音很清澈,白新茶觉得自己又陷入了梦中冰冰凉,又深不见底的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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