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人都说净思是冰雕的皮囊雪凝的心肠,可是萧傲笙每每在私下里看她跟萧夙相处,哪怕脸上仍是没有表情,话也少得可怜,但总是能听着那男人讲起柴米油盐酱醋茶就是一整夜。
萧傲笙本着当徒弟的命,操着当媒婆的心,眼看有一天师父熬夜扎了上百个花灯,他掐指一算是师父的一百四十岁寿辰将至,就赶紧跑去城镇砸了大把钱让定制金簪如意玉莲子,连鞭炮都订了一万响的,眼巴巴地等着净思过来,简直要按捺不住那双蠢蠢欲动想要牵红线的手。
结果净思虽然在当天来了,却没等花灯点燃,就给萧夙一本法诀,催他去闭关,连多余的话也没说,又匆匆走了。
那天晚上萧夙还是放了花灯和鞭炮,在山头上用一只竹笛吹着比猪叫还不如的曲子,萧傲笙抱着玄微站在他身后,觉得这笛声恐怕是师父真实心情的写照。
萧夙闭关,他就只好跟着净思,结果没过多久,破魔之战便爆发了。
萧傲笙已非昔日那见到魔族手忙脚乱的初生小牛犊,他加入了一队先行军,仗着剑法凌厉做了前锋,跟着同伴出生入死,完成过好几次奇袭。五十年的鏖战让他脸上青涩气消去许多,可是见到的生死离别多了,是非对错反而在心头混淆起来,剑虽然越发锋利,心却开始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的师父为何缺战五十年,只是在每次听见旁人毁谤萧夙怯懦避战时都把人打得满地找牙,然后更加奋勇地斩魔冲锋,想要证明灵涯一脉不是孬种。就在这个时候,越发紧张的战局让双方各人都不敢松懈,不管玄罗还是归墟都把输赢成败孤注一掷地押上西绝战线,等打到寒魄城的时候,不管是四族联军还是魔族都已经被逼上绝路,眼看着魔龙咬向净思,萧傲笙只觉得浑身僵冷。
好在萧夙终于来了。
萧傲笙的疑惑、委屈和悲愤都在看到萧夙的瞬间化为乌有,他无比真切地意识到“师徒”二字代表的重量,那不只是功法技艺的传承,更是植入血肉的脊骨相托。然而,他没有想到,眼看战局已定,战场上居然出现了吞邪渊,而在众人唯恐避之不及时,萧夙推开净思冲了进去。
他更没想到,当净思赶回时没有带来救出萧夙的办法,而是堵死对方生路的催命符。
不管他有多么惊恐不甘,在净思松手的刹那,天铸秘境已成,萧夙的牺牲已成定局。
那个会在鸡叫时把他拎上山练剑、在大晚上借着一豆灯火给他补衣服,又在万敌来时一剑当关的师父,再也不会回来了。
萧傲笙无法接受。
他不能接受萧夙这样死去,不能接受净思和静观的做法,不能接受真神与天法师的决定,更不能接受那些因为萧夙才能活下来、却在战后只字不提其人其事的所有人。
因此,当他回到天净沙被天法师常念召见,将要面临白虎法印传承的时候,他也没有接受。
剑者孤直,亦是固执,更别说萧傲笙本就是块冥顽不灵的石头化成,他不愿意接受白虎印,白虎印自然也不可能承认他。
更严重的是,他被白虎印的天诛之气激发出心中怨愤,化成浓浓的杀念,这杀意不止针对魔族,还针对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净思。
被天法师斥责的时候,他打下天净沙长明灯以示不服;
被关押受雷霆的时候,他咬紧牙关梗着脖子还是不服;
被一巴掌扇脸的时候,他看着净思目眦尽裂一言不发。
净思抬手截锁灵脉,然后把他扔进萧夙打铁的洞窟关了整整一千年。
她说:“你一日想不明白,就一日不要出来,否则我会杀了你,免得你沦为孽障,让灵涯之名蒙尘。”
萧傲笙在洞里面壁一千年,仍不觉得自己有错,好在他身上那些被激化的极端情绪都慢慢蛰伏下去,连同他曾经的天真和锐气一并收敛了。
他带着玄微剑走出来的时候,曾经被他压制的同修已经在北极境各有成就,反而是他沉默得像个木头人。
萧傲笙拒绝了接管剑阁,主动提出要去寒魄城接掌封界令,净思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同意了。
他离开北极境的时候,只有玄微剑长伴身侧,其他一无所有。
其实那个时候他仍是心乱,总想着在拿到阳面之后设法将阴面也寻到,重开天铸秘境去为师父敛骨,再把里面的魔魂邪祟杀个痛快,一解千年怨愤郁结,纵是死在里头也无所谓;又想着在那之前,好歹要把剑法武诀传下去,不能因为自己让灵涯传承断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危险想法充斥在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又在即将断弦时被理智拉回,为了不让自己重蹈覆辙,萧傲笙算了算时日,绕道去了幽离山。
幽离山位于中天境西北部,进则入中部大都,退可通北疆边陲,算是中天境的一道天然防线。在萧傲笙少时,萧夙和净思都曾带他从这里走过,那里山林绵密又地势崎岖,多野兽少人迹,能让他好生安歇两日,平复自己的心情。
可他没想到自己会正好遇到御飞虹。
那年御飞虹二十岁,为了避免和亲外族、争取与奸相苏云涯一党对抗的力量远嫁镇北王之子,此举自然引来奸宦忌惮,在半路隐忍不发,却在途径幽离山时借地利撕破脸,若非她警惕又有死士拼命护主,恐怕她已经死在了乱刀暗箭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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