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能。”静观瞥了他一眼,“这妖狐也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体内劫雷与龙毒相冲虽然痛苦,却能洗精伐髓,利用这力量帮他重塑肌体,只要……他能熬过来。”
萧傲笙听见他语气微妙,迟疑片刻:“心魔劫?”
自天定劫过后,渡劫者除了天雷还要接受心境的考验,须知众生在世皆有七情六欲,难得不生执迷,若是步入其中,稍不留神便要沉沦不复。
萧傲笙自己也在入魔关口走了一遭,现在想起来还冷汗涔涔,不禁对暮残声倍感担忧,可这事旁人无法帮手,只能靠他自己。
这样想着,他目送静观打着呵欠走远,便把目光重新放回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门内是一间被临时清理出来的石室,里面一应疗伤用物俱全,这才把伤势最重的暮残声和御飞虹堪堪拉回人间。此时石室被一道冰墙隔开,这厢御飞虹泡在药浴里昏睡过去,那边暮残声还在净思手底下挣扎。
有地法师源源不断的灵力作为支持,暮残声没有变回原形,而是敞开衣衫趴在石床上,一面克制着脑子里翻滚不休的虚象幻听,一面忍受冰冷手指挑开伤口修补骨肉的过程。
净思剖开他的背,用手指将那几乎寸寸断裂的脊骨一段段取出来,暮残声感觉她不是在救人,而是在铸造什么兵器一半精细得令人难以忍耐。
“你……”
“敢用己身引天劫,没有灰飞烟灭算你运气好。”她的声音冷淡依旧,“脊骨是肉身的支柱,你的这根骨头承受不住天劫之力,就算修好了也不长久,必须换掉。”
暮残声有心以下犯上地骂句“疯婆子”,可架不住脑子里嗡嗡作响的声音越来越嘈杂,他不想就这样昏沉过去,只能耐着性子跟净思说话:“你要……做什么?”
脊骨被取出,暮残声就跟烂泥一样瘫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可也不知道净思用了什么法子,这取骨的过程并不疼,好像只是从衣服上抽走了一根线,让他怀疑自己的血肉之躯都变成了木偶。
净思没有回答他,而是摊开手,化出了灵涯剑。
灵涯剑已经断在击破魔龙之身的刹那,净思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回所有碎片,它也许还能重铸,但是没有萧夙,世上也无人能再现灵涯风采。
她将碎片放下,在暮残声无法转头的时候,一手按在了自己后颈大椎上,指尖划开皮肉而无一丝血迹,轻轻松松掐住了骨端。
世人皆说地法师善于咒法,如常念和静观这样的同修还知她善武道,可是只有萧夙知道——净思还跟他学过三神剑铸法。
净思不是剑修,也不会冶铸,自然不可能学会真正的三神剑,可她将《奇门天玄册》练到炉火纯青,在咒法一道上算是巅峰极致,哪怕剑道不通,也难免另辟蹊径。
在萧夙死后一千年里,她创出了移形术,将活物视若死器,留其神而取其形,形散而神留。
净思的骨头并不森冷苍白,带着一股冰玉般的晶莹剔透,她反手将自己的脊骨一点点往上拔起,乍看跟抽出了一条白练般。暮残声看不到,只能听见一阵令人惊悚的异响在身后响起,仿佛龙蛇抖擞,又似长锋出鞘,惊得他头皮发麻。
紧接着,一股极寒之意从背后传来,仿佛有一根冰锥被生生嵌入,抵在他后脑与尾骨之间,两端如有灵蛇开口咬合,“滋溜”两下便与断骨处连接起来,前所未有的疼、痒和冷都一齐涌了上来,暮残声在这一刻脸色剧变,差点就要挣扎爬起,被净思一掌按住后脑,动弹不得。
“你敢动,我会杀了你。”
她声音很轻却令人毛骨悚然,暮残声无法回头,自然也不知道净思的脸色有多难看。
脚下微动,精纯的大地之力便自发涌上,融进了她的身体里,凹陷的皮肉飞快隆起如有生命般窜动,连接、正位,形成了一道新骨,破口处皮肉愈合,浑然天成,哪怕是静观和常念也看不出端倪。
然而,地精凝形终有尽,需得更换替代,到底不如她天生的脊骨。净思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法体有了缺陷,可她面如止水,下手的动作也没有半分迟疑。
她将自己的脊骨移植给暮残声后,又把灵涯断剑拿起,掌心窜起一团幽蓝火焰,将碎片全部熔为铁水,然后从上到下浇筑在新移植的脊骨上。
极寒遇极热,冰火两重天,暮残声一头磕在床板上,恨不得自己当场死过去。
他当然没死成,却是彻底昏睡了过去。
暮残声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被层层寒冰封冻,一把长戟穿过冰层钉入胸膛,将他牢牢刻在了山崖上。他的意识在大脑里残存一线清明,肢体却连动根手指都困难,仿佛这冰雪成了墓地,而躯壳变为棺椁,他在这重重束缚下失去了呼吸、心跳,仿佛活着的死尸,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会腐烂的。暮残声这样想,他奋力地想要打破这些桎梏,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似乎只能期盼在肉身腐烂后,灵魂终得自由。
可惜这冰不知有什么玄妙,被封冻的他没有腐坏朽烂,保持着最初的模样,煎熬只能持续。
无数人在他面前走过,却好像都看不见他。
“已故之身……离世之人……骨肉融冰……魂魄不安……”
恍惚间,有这样的声音响起,暮残声茫然地想要眨眨眼,可他连眼皮也掀不动,只能感觉这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说话的人从外界钻到了他身边,最后抵达他的心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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