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残声的背后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萧夙战死于寒魄城,常念没有对他下过杀手,只是从一开始就用既定代替了未知,关闭了他剩下无数条可能通往生路的门。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可是暮残声不明白,常念为何要这样做,须知灵涯真人号称“剑道通神,人修第一”,在寒魄城凭元神之力一剑斩魔龙,其剑其人堪称举世无双,有他作为重玄宫剑阁之主,当是千古难得的重器。
诸般疑惑涌上心头,暮残声脑子里已经是一团乱麻,偏偏元徽在这时抬手化出钟灵册,摊开到其中一页:“今日找你来,老朽也是得了三位尊者开明,要赐你一场无上机缘。”
暮残声心中一凛,他想起净思说过的话,抬眼果然看到那页纸上有一只白虎,它虽在画中,却好似是活的,在书页翻开刹那,原本趴着的白虎站起身来,向着书页外的他们发出咆哮,声不入耳却直抵心中,顿时连魂灵都震颤起来。
“你身上的破魔令虽然被拔除,可重玄宫当日通传五境,以法印悬赏抓捕魔物,如今他已经被关押在遗魂殿,饶是你现为戴罪之身,重玄宫也不能全然抹去你的功绩。”元徽将这一页撕下,“因此,本座提议让你参悟白虎法印,仅此一日。”
在寒魄城之祸解除后,因为魔龙已不在其中,天铸秘境不仅被重新封印,连同里面无以数计的怨灵和业力也被净思、静观联手化解,白虎法印自然便被净思收回重玄宫。现在,元徽向他们提出为暮残声一借白虎印,静观自然一口回绝,却不料常念首先同意,净思这才顺水推舟允了他。
暮残声接过那张轻薄的纸,如擎山岳,忍不住问出昨夜便萦绕在心的问题:“阁主何以如此厚待晚辈?”
“你是萧夙不名于世的传人,老朽将这份恩情报在你身上,也算是一偿千年遗憾。”元徽定定地看着他,“只不过,恩仇还报亦是私心,老朽身为重玄宫六阁主之一,当为玄门证道计,倘若你行差踏错,今日给予你多少回护,他日老朽也将加倍讨回……暮残声,你既然有玲珑心思,就该明白何为当行之道。”
这话比起解释,更像是一个令人细思极恐的警告。然而,元徽并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道:“虽是借用,然白虎法印事关重大,老朽不能允你带它走出此地,你且随我来。”
说罢,元徽转身引着他往第六层走去,暮残声一愣之后赶紧跟上。
第六层相比下面,显得格外空荡又拥挤。
空荡在于这一层没有那些摆放整齐满当的书架和典籍,别说玉简,连一盏灯都不见;
拥挤在于这一层的墙壁被漆黑的玄石覆盖,上面刻了许多字迹,每个字大小相若,两两之间距离同等,仿佛壁画一般。
“这一层记录着三千大道。”元徽转过身来,目光沉沉,“虽曰道法三千,实则道无可数,然万变不离其宗,天下众生无论高贵卑微,所行之道皆在其中。”
他说到这里,眼神愈加深邃:“暮残声,你就在此参悟白虎印,好好看清楚自己的道,切勿行差踏错。”
暮残声浑身一震,耳边如闻晨钟暮鼓,大脑一时空白,再睁眼时,身边已经不见了元徽与楼阁,脚下亦无木梯。
他置身在一片天圆地方的黑暗中,唯一的微光就在脚下,无数模糊的字符如有生命般从他身边飞舞来去,他却无一看得清楚,也无一能握在手中。
暮残声深吸一口气,撕毁了手中书页,只闻一声震耳欲聋的啸声,一只巨大无比的白虎凭空现身,随着天摇地动,它站立在他面前。
在这只白虎脚下,暮残声简直微小如蝼蚁,他能看清白虎口中尖利胜过天下万刃的獠牙,它的眼睛是璀璨的金色,映出他身影轮廓时,暮残声恍惚有种自己置身于日轮中的错觉。
仅片刻的对视,白虎便化成了一枚印玺,通体玉白,唯有虎首双目点金,自动悬浮在暮残声头顶三尺位置,落下一道金光将他笼罩起来。
他原本有些浮躁的心,在此刻蓦地平静下来,于金光中盘膝入定,无数字符从黑暗中来又往黑暗中去,皆是与他擦肩而过,双方皆无留恋缘分。
暮残声双目紧闭,他的意识沉入白虎法印中,须知白虎属金最为杀伐尖锐,元神甫一接入法印便如堕刀林地狱,凌迟之痛怕也不过如此。
他的脸色顿时白了,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心里却涌起一股不肯退怯的凶悍之气,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哪怕牙关都要咬碎,双眼始终没有睁开,非但没有将元神抽出,反而一鼓作气往里面更加深入。
千刀万剐加诸元神,暮残声仍用神识死死地抓住白虎法印,直到他脑中突兀地响起一声虎啸,刹那间万刃开道,天地一白。
他来到了一片冰雪处,背后有无数断兵残骸倒落冻土,面前是一面冰壁。
这场景熟悉得让暮残声觉得可怕,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看到贯穿冰壁的长戟和冰下那具死不瞑目的尸身。
他只在这面光可鉴人的寒冰上,看到了三个人的影子。
暮残声背后明明空无一人,冰壁上却映出了除他以外的两道人影,左边乃手持巨剑的杀神虚余,右边是负剑而立的灵涯真人。
他心神巨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质问:“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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