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是一片玉树林,里面生长了数百株莹绿剔透的玉树,岑天之高,千枝万叶,女修尤爱之。她们喜欢在月夜下于琼林内舞剑修法,央了管事长老将这片林子划下,把每株玉树都精心修成样式,合在一起恍若一个飞天舞楼,月下美甚,白日里反而少见人影。
到了这里,北斗这才开口问道:“萧阁主特意来找我,是有何要事吗?”
萧傲笙脸上的笑容倏然褪去,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十年刑期尚有月余未满,你却奉命赶去西绝境,是炼妖炉出事了吗?”
北斗苦笑一声,也不隐瞒他,道:“炼妖炉突然熄灭了,原因尚且不明,我正要去请师尊出关亲往探查。”
他说完便忍不住去看萧傲笙的脸色,十年前对方为暮残声被处极刑之事不惜顶撞净思,自请雷罚降身后仍不死心,一直在寻找元徽被杀之事的相关线索,试图为暮残声洗雪翻案,可惜罪名已定,事成定局,就连那人现在……
想到这里,北斗眼中神色一黯。
萧傲笙听到炼妖炉熄灭的消息,脸上不见喜忧,只是问道:“那么,你见到他了吗?”
北斗摇头,迟疑了下才道:“白虎法印现在下落不明。”
他不敢妄断生死,也不想敷衍萧傲笙,唯有这样透露些许,好在萧傲笙听懂了,星眸中掠过一道寒芒。
白虎法印乃是五境灵源之一,三宝师与司天阁都不会坐视不理,既然它下落不明,就说明星盘不仅无法锁定法印位置,连暮残声的命星也找寻不到了。
他微微垂眸,道:“此事是否与魔族有关?”
“宫主已令司天阁全力打探魔族动向,想来很快就能有所定论,萧阁主可对此多加留意。”顿了顿,北斗忍不住提醒道,“十年来南荒魔修行动愈加猖狂,归墟魔族亦是频现踪迹,恐有大乱将起,我辈玄门修士身负正法之责,无论炼妖炉熄灭是否与魔族有关,假以时日都少不得殊死一战,届时还需萧阁主仗剑持正,诛邪魔,卫苍生。”
萧傲笙这十年来道行精进可谓一日千里,上次出关后孤身入了剑冢,自下而上打通十七层塔室方才罢休,纵观整个重玄宫的高修大能,唯有明正阁主厉殊能与其剑道争锋,可他仍未止步,这段时间以来频频入剑冢试炼,想要打开那神秘莫测的第十八层才肯罢休。
剑修最为坚韧,也最容易剑走偏锋,听闻如此噩耗,倘若萧傲笙如当年那般悲愤暴怒,都比现在这般看似平静无波的模样要令北斗放心,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同生共死的友人,绝不想失去第二个。
“北斗……”正当他心怀惴惴的时候,萧傲笙忽然开口了。
北斗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萧傲笙沉冷幽暗的目光,在这瞬间他感觉到全身气机被万剑锁定,几乎本能地想要动手,幸亏那剑气转瞬即逝,他才强行按耐了下来,神色微有些不自然:“怎么了?”
“我去看望了青木。”萧傲笙轻轻地道,“他知道我这十年来一直坚持为师弟翻案,始终对我抱有敌意,连一个好眼色都吝啬给我。”
北斗微怔,道:“青木毕竟与元阁主有师徒之实,他对元阁主惨死耿耿于怀也在情理之中,还请萧阁主多担待些,总有一天他会想明白的。”
“我却想不明白。”萧傲笙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色,“如山铁证在前,所有人都说是师弟罪有应得,我分明无凭无据,却信他至今。”
北斗道:“萧阁主与暮道友渊源匪浅,又有几番出生入死的情谊,你愿信他是情义之举,旁人亦无可置喙。”
“那么你呢?”萧傲笙忽然定定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信他?”
北斗到嘴边的话卡住了,他能给出无数个答案,却知道这都不是萧傲笙想听到的。
“极刑下达之前,我去遗魂殿见了他最后一面。”萧傲笙扯了下嘴角,“他连死不怕,却怕叫我一声师兄,怕我一意孤行想要为他翻案,为此他在我面前,说自己罪有应得。”
北斗悄然收紧了手指。
“直到他被投入炼妖炉,十年光阴都过去,我才有些明白这个问题。”萧傲笙抬头看着身旁一棵玉树,“以前我认为世人也好,世事也罢,其实跟这些树没有两样,道路如枝干一样蔓延,诱惑似繁华一般迷眼,最后的终点便若果实,或苦或甜都看这一路行来的点点滴滴。”
北斗看着他:“现在你改变看法了吗?”
“当然没有。”萧傲笙回过头,“我只是想到了更多。”
“比如?”
“树木分为两种,一是自然生长,二是经人培育。比如这片琼林,师妹们亲手修剪枝桠,将那些杂乱的分叉削掉,选最好的几株作为中心,按照图纸移植挪位,才让琼林成为她们喜爱的风景胜地。”萧傲笙沉默了片刻,“那么,如果有人想要事情的结果如自己所愿,他就得伸手去修剪分枝,把可能通往其他结果的歧路都铲断,使得所有与此相关的人别无选择,谁若是想要开辟其他的道路,谁就是那人的绊脚石。”
北斗的瞳仁骤然一缩!
“我曾以为自己是第一种树木。”萧傲笙轻笑,那棵高大的玉树忽然发出一声清脆裂响,晶莹碧绿的枝干散碎满地,唯有一片叶子落在他掌心。
他拈起那片叶子,面朝北斗:“其实,我们都跟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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