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因为你走错了路。”
暮残声微怔,只见常念掌心浮现出一个徐徐旋转的星图,原本游离在外的七杀星不知何时已入命宫。
“这是你的星盘,也是你的命局。”常念将手掌举到暮残声面前,“跟一千年前的萧夙几乎一模一样。”
“灵涯真人已经死了,正应了尊者的批命。”暮残声的语气很平静,白虎特有的杀伐戾气却在此刻倏然暴起,如万箭将发般锁定了常念,连海浪声都在此刻被杀气压下,此方海岸再无第三道声音。
“物伤其类,同病相怜。”常念摇摇头,“可这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命局,你跟他终究不一样。”
“有何不同?”
“他想要死得痛快,而你宁可痛苦不堪,也要苟活于世。”常念目光微动,一个极其相似却已经黯淡的星图出现在另一只手掌上,“我并没有骗他,一百九十岁是萧夙命中大劫,天铸秘境于他不过是劫数临身,即便深陷其中也并非全无活路,是他自己在生死之间选择了后者。”
暮残声心念急转:“你是说……他若成魔,便可渡过劫数活下来?”
“以天铸秘境当时的条件,足够萧夙取代罗迦尊成为新的大天魔。”常念无声叹气,“只是比起性命,他更重道义。”
暮残声死死盯着那黯淡星图:“他若活下来,会怎么样?”
“自然是走上弑神之道以全命数。”常念坦然道,“天下苍生死于他手,幽冥血海为他填满,包括我与净思都是他的剑下枯骨。”
暮残声呼吸一滞,他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吞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一把带血的刀。
他不觉得常念说谎,因为净思的确是那样的存在,无论她对萧夙是何感情,一旦对方成魔堕罪,他们之间的种种过往都将化为飞灰,若非同归于尽,便是你死我活。
“你比萧夙更执迷。”常念星图散去,目光凉薄,“他会舍生取义,你却放任自己沉沦魔障。”
暮残声不禁笑了:“依尊者之见,我现在自行兵解,使杀星之祸消弭于此,令道衍神君高枕无忧,这就算对得起苍生大义了?”
常念定定地看着他:“跟我回问道台,神君会度化你。”
“渡我?”暮残声对上常念的眼神,比起十年前险些落诅的惊惧,天法师此时的目光尤为平静,他知道这话不假,无论是看在净思面上,还是权衡于白虎之主的重要性,常念都不吝于给这个机会。
这是一条康庄大道,可他不想回头。
常念从暮残声冰冷的笑容里探知了答案,他用枯瘦的手指遥遥指向青龙台方向:“异星姬轻澜已死,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不等暮残声说话,他的目光就转了回来:“站在过去遥望未来,命运的确有无数种走向,然而从未来回顾过去,道路就只剩下一条,若是想要改变既定结果,就必须抹杀已有的过去,才能回到命运分叉的路口。”
暮残声握紧了拳头:“你什么意思?”
“我一直在追溯异星的来历,却被法则所局限,直到他彻底消亡,我将与他相关的星盘汇集起来,发现这些命局之间少了一条共有的交集线,那就是姬轻澜应有的存在。”常念眼中划过一道白光,“他想要改变既定的命运,就必须抹杀附着在这条线上的自己,一旦他在此时消亡,属于姬轻澜的过去与未来都不存在了。”
暮残声心里蓦地一空,他下意识地回想有关姬轻澜的一切,骇然发现仅仅不到一个时辰,他居然已经记不清姬轻澜的模样。
“这就是破坏命轨的代价。”常念向他伸出手,“你们仍在重蹈覆辙。”
一时间,暮残声觉得常念好似看透了所有,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背脊,做好绝地反击的准备,可常念的指尖只在他肩上一动,拈走了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叶子。
“净思选择了你作为修改命运的刀,就是把你置于同姬轻澜一样的地位,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你都会被命运放逐在时空之外,所有与你有关的人与事都会把你遗忘。”常念将叶子碾为齑粉,“平心而论,你愿为她所期盼的未来牺牲一切吗?”
“你在离间我们。”
常念道:“我只是给了你做选择的机会。”
“……那你呢?”暮残声抬起头,“你看到了无数种未来,可曾为其中一种倾尽全力?”
常念没有再说话,天法师淡漠到近乎空洞的眸子里刹那闪过一抹悲哀之色,让暮残声几乎以为他尚存一丝人性,可惜旋即无踪。
当他回过神来,常念已经不见了,海岸边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身影,先前那种被窥伺的恐怖感觉也随之消散。
暮残声在风中打了个冷颤,他意识到这位天法师八成是在姬轻澜死后窥见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才不惜走上一趟,而那事情八成跟自己和净思有关。
狂风席卷,吹来许多落叶纷飞,暮残声探手接住了一片,再看看掉落在地的叶片碎屑,就像看着即将粉身碎骨的自己。
“没有哪一种未来不是靠全力去争取的……哪怕最终得来的是恶果,我也甘愿自食。”
他喃语一句,将叶片放飞出去,转身踏浪而去。
即便被常念扰乱了心绪,暮残声仍未忘记自己的初衷,既然道衍神君已经盯上了琴遗音,以心魔现在的状况八成不能与其硬抗,思及另一个“琴遗音”曾出现在问道台,恐怕连婆娑天也不安全了。思来想去,暮残声忽然觉得琴遗音才是那个被世界放逐的存在,看似将芸芸众生玩弄于股掌之间,实则在这天地间犹如飘萍,连个容身之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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