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本为不死鸟,身为朱雀之主若非魂魄燃尽,即便垂死也能涅槃重生,可沈问心在紧要关头被打断,所得传承并不完整,何况他为了不伤害辛芷,撤去了附在身上的最后一重离火。
“为、为什么……”
魔罗优昙花那般贪婪的魔物一击得逞,不仅贯穿要害,更将心脏搅碎吞噬,适才被打断的枝干迅速生长,而辛芷用力捂着沈问心胸口那个破洞,血如泉涌,染红了她的双手。
洁白无尘的衣摆飘荡在面前,她抬头,看到了清冷无华的道者,以及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檀、檀郎……”辛芷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根本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那截衣角,“救他!你快救他!他是问心!”
常念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我救不了他,只有你才可以。”
这话并非他说谎,活死人肉白骨从不是天法师的职能,而要从魔罗优昙花下抢走猎物性命,唯有优昙尊才能做到。
不少人围了过来,姬幽趁机煽动了浮梦谷里大半人,迅速跪在常念身后求他诛魔卫道,而辛见带着辛氏族人站在不远处,愣怔地看着这一切。
香火是维系辛氏与优昙尊的契约载体,当辛见他们从幻梦中醒来,这条桥梁就从中断裂,而当这些人知道所谓“神明”从头到尾都是魔族阴谋,最后那块浮木也就沉水,辛氏将从庇佑一方的大德变成勾结魔族的罪者,从此千万人唾骂,为玄门所不齿。
姬幽无比庆幸自己的吉人天相,她在斛州就向重玄宫投诚,只要等优昙尊一死,她就能进入重玄宫,姬氏将得一份大造化成就伟业光宗耀祖。
越来越大的人跪在她背后,而辛芷只剩下了沈问心。
“赌局结束了,优昙。”常念轻轻一指点在辛芷眉心,解开了记忆封印。
一切都如镜花水月,刹那间支离破碎。
“沈檀”的面容在辛氏眼中褪去了温度,常念静静地俯视着她,带着胜利者居高临下的漠然。
魔罗优昙花尚在,根系却已斩断,净思布下的阵法封禁北方魔域,浮梦谷更是被重重包围,而她虽有不死之心,却被囚困在凡人躯体中,即便长生不老,逃不过永世囚禁。
无论辛芷还是优昙尊,她都那样高傲好强,曾经纵横于三界,怎甘愿被囚方寸?
“我竟然着了你的道……”优昙尊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最终定格在常念脸上,“高洁如天法师,原来也会用这样的手段。”
她不傻,在觉醒后很快明白了此事始末,包括明光背叛的原因,也正由此,优昙尊很清楚归墟不会前来救援,非天尊只需要等她死在这里,就能铲除一根肉中刺,在明光帮助下接管北方魔域,还少了魔罗优昙花对伊兰的压制,何乐而不为?
常念只是道:“我赢了。”
“赢?”
优昙尊笑了起来,她将沈问心放下,起身与常念对视,嘲讽道:“你以为我恢复记忆,知道你做的这些手段,还会对你有所留恋吗?”
“会。”常念伸出手,在她眼角轻轻抹过,“你哭了。”
优昙尊呼吸一滞,她粗鲁地抹过脸,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你眷恋沈檀的爱,痛心沈问心的伤势,厌恶这里所有人对你的背叛,更憎恨给了你这一切又让你失去所有的我。”常念轻声道,“你执迷不悟,自当愿赌服输。”
说话间,他向优昙尊伸出手,却在即将触及时被烈火灼烧了指尖。
优昙尊低头看着沈问心,他身上都是血,却用力攥住了她裙摆一角,流淌在地的鲜血不知何时汇聚起来,一只朱雀从血泊里振翅而出,滚烫热风呼啸四散,迫得所有人往后倒退,而它不由分说地载起这对母子直冲天际。
浮梦谷被阵法笼罩,外面分明还是白昼,穹顶却是一片星夜,血色朱雀用头颅拼力冲撞结界,裂纹如蛛网般迅速蔓延,可是优昙尊能感觉到怀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冷。
他的血,已经快要流干。
“你该已知道,我究竟是谁……”优昙尊攥紧他开始颤抖的手,听着下面若有若无的声音,“他们都在骂你是魔胎,孽障。”
沈问心已经说不了话,只是对她露出有生以来第一个笑容。
他生而知事,即便幼时人性残缺感情淡薄,岂能不知是谁生他养他?时间是最锋利的刻骨刀,戛然而止的光阴能让常念压制沈檀,而对于沈问心来说,十五年终也不是一瞬间。
孝道与情义,爱恨与本心。这是沈问心当年给常念的答案,也是对自己立下的誓言,他不后悔亲手毁了浮梦谷的幻术,也不后悔拼死救自己的母亲,无论今日结果如何,他只顺应自己的心意走到最后。
朱雀最后一次撞上去,伴随着一声裂响,结界破开了一道缺口,明亮天光漏了进来,蛰了优昙尊的眼睛。
沈问心艰难地推了她一把:“走!”
优昙尊反手抓住了他,朱雀发出一声哀鸣,彻底消散为满天火星,他们在咫尺之前重重跌回尘寰,全靠火星最后托了一把,才没有摔断骨头。
“你——”沈问心想要起来,可他已经用尽力气,身体沉重如压了一座山,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只能听到脚步声迅速包围过来,而优昙尊还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我诅咒你。”优昙尊垂头看着他,眼中黑白逆转,露出她本相魔瞳,一霎那夺人心魄,以至于除了沈问心和常念,谁也听不清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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