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黎兰,仍是一身白衣,外面罩了一件深色的武者坎肩,明明仍是纤瘦的身姿、相同的面容,气质却与之前大相径庭。
他昂首而站,柳眉飞扬、眼眸深沉而疏离,好似一柄寒光凝聚的细刀,哪还有一丝柔弱之态。
见到洛寻风出现,黎兰露出了一瞬的惊讶神情,随即恢复了镇定。他眸中闪过一丝狠戾,问,“洛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有人想在这里复仇,我来阻止他复仇。”洛寻风眼圈下一片虚青,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他看着黎兰,眼中情绪有些复杂。
黎兰双眉一蹙,心中隐隐浮现不安,便想转身去看峡谷对岸。
洛寻风却在这时高喊了他一声——
“葛墨!”
黎兰顿住,随即扯起一边嘴角道,“你在喊谁?”
洛寻风直盯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我喊的是个人名?”
“……”黎兰眯起了眼睛。
洛寻风向他逼近,黎兰浑身戒备起来。
洛寻风道,“三年前,有个自称‘葛墨’的江湖异人与我弟弟接触,替琉国套取了我国的火器设计图,在被我弟弟发现问题之后,他将我弟弟遗落的佩剑埋在当年邕王自刎的海边,陷害铸戎山庄落下谋反之罪。同样是三年前,你被琉国送给东海匪首沙冲天,很快,沙冲天开始参与龙金石走私一事。你表面看起来是沙冲天的禁/脔,然而却并不简单,之前我和肃羽在蛟珠岛密洞里与沙冲天对战,直到你主动出现,我们竟都没有觉察到洞中还有一人。而你,似乎也很熟悉皇上的喜好,在宁州营,只是随便一唱,便唱到了最能引起皇上注意的曲子,这些,未免太过巧合了一点。”
“所以呢?”黎兰抱起臂问。
“所以,当肃羽告诉我,你刻意隐瞒你的家乡乃是在余杭一带,而余杭镇边上有个村子,在二十年前因藏匿谋反兵败的邕王,全村获罪被屠时,一切都联系了起来。”
“……”黎兰的瞳孔骤然一缩。
洛寻风没有放过他的变化,他紧盯着黎兰道,“这个村子,名叫‘葛家村’,‘葛’乃村中大姓,你应该是当年的幸存者,你的所做所为,是想替全村人复仇,你,就是‘葛墨’!”
“哈哈哈哈……”黎兰在短暂的震惊后,耸动肩膀大笑了起来,他眼中的冰冷逐渐变成燃烧的烈焰,在泛起水光后,他抬头看了看天,再看向洛寻风时,面上已恢复了风轻云淡,然而眼眸深处的恨与痛却凝聚不散,他叹息一声道,“‘墨’,是我娘的姓氏。”
“你承认了。”洛寻风道,然而想起种种事情的因果缘起,他却毫无查明真相的喜悦。
“那又怎样?我已经赢了,是不是?我已经杀了皇帝,是不是?”黎兰紧握着手中的单筒镜,手背青筋绽起,近乎执拗的问道,却不肯回头一看。
“我审讯了之前从你帐中出来的侍卫,确认你从他口中套取了皇上这几日的行程。如果你想在莫霞山谷对皇上动手,这里,是观赏结果的最好地点,所以我找到了这里。”洛寻风伸手指了指他的身后。
黎兰慢慢转身,举起了单筒镜,对岸爆/炸的硝烟逐渐散去,地上横躺着一些人和马的尸体,四分五裂的马车里空无一人,前来偷袭的琉国武者中还活着的几人,已被在场侍卫一一擒住。
单筒镜“哐当”落地,黎兰的背影微微颤抖起来。
洛寻风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向当年带兵围剿邕王的朱将军做了求证,葛家村当年乃是邕王的最后一个据点,朱将军下令屠村,也许过于残忍,但对于皇权的维护者来说,这无可厚非……”
“放屁!”黎兰猛地转回身,柳眉倒竖,目眦尽裂,“你可知当年,邕王乃是和几个部下乔装成出海落难的商人,躲避到我们村子的?我们只是一个小小的渔村,消息闭塞,哪知朝廷纷争?村长见邕王几人可怜,好心收留他们,却没想到给村子引来了灭顶之灾!那个朱程,带兵搜剿发现邕王后,丝毫不理会村民的解释,为了扩大自己的功绩,不惜将葛家村污蔑为叛军据点,下令屠杀全村!”
洛寻风脸上浮现出将信将疑的表情。
黎兰闭了闭眼,“时至今日,我一闭上眼睛,耳边还会回响起全村人的惨叫,鼻尖还能闻到尸体上散发的血腥味道,那么粘稠,汇集了多少人的鲜血啊……有爹的、娘的、哥哥姐姐的,还有邻居叔叔婶婶的……”
“你是怎么逃脱的?”洛寻风问,表情愈发凝重。
“当年我只有五岁,被我娘压在身下,躲过了官兵的眼睛。”黎兰道,“后来趁官兵搬运尸体的时候,我逃出了村子,却不料遇到了更大的劫难。”
洛寻风接口道,“当年常有琉国匪寇骚扰我国沿海,你在海边被他们抓了去,然后被培养成了琉国的奸细。”
黎兰看了他一眼,“我真是不该小瞧你,还有那个肃羽,之前他问我家乡何处,我为了避免麻烦,便撒了一个谎,没想到,却是给自己埋下了最大的破绽。他是如何得知我真实家乡的?”
“我不知道。”洛寻风苦笑。
黎兰眼眸微转,冷笑一声,“难怪只有你一人前来。”
洛寻风蹙眉,拉回话题,“你为了向朝廷报复,背叛国家,帮助敌国发起战争,导致那么多人在战火中殒命,这么做,和残忍的屠村行为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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