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少年低声说着,将残剑拥在胸口。
如果自己真的软弱无力,真的无法救老师……那该怎么办?尼尔忍不住去想最可怕的结果:
绝对的离别,世界上不再有那个温柔的人。
只有他一人孤零零地活着。
而金星永在。
第28章 XXVIII.
在伊戈的请求下,古兰尔拿着那份手稿去寻找尼尔。
古兰尔知道自己一向运气很好,这几乎算一种天赋。不过他也没想到,偌大的图书室,自己竟然随手抽出本书就能发现夹在其中的佩列阿斯的手稿。
书脊上绘着金星,那是一本关于星盘表的论著。佩列阿斯的手抄本不仅字体很美,连那些齿轮与轴杆的插图也能算得上小幅的艺术品。
古兰尔本来是想看看能不能自己组装一块星盘表,毕竟这玩意儿好看又实用:它不仅能辅助法术施行时的能量流动,别的用途也不少,比如狄恩里安人现在就是靠学院赠予的星盘表来收获“青枝”的。最关键的是……古兰尔喜欢那个款式。访学期间他做了一些项目,但都没机缘得到一个“北极星”护腕,旅行商人对珍奇的收集癖弄得他心痒痒。
然后,他就在如何制作微缩行星那页发现了一本薄薄的草稿。不过很遗憾,这并非学术性的著作,而是孩子气的画册。素描插图旁配上了简单的故事,还有一些修改的痕迹。
伊戈觉得这手稿应该交给尼尔看一下,便拜托古兰尔跑这趟。
术士大概知道尼尔在普洛斯学士那里,他沿着回旋的白墙往那个方向走。没走多远,他看到小姑娘夏亚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上前和夏亚搭话,顺便变戏法般拿出个小礼物去逗低落的孩子。夏亚很喜欢这位异国的术士,就把之前尼尔和普洛斯吵架的种种都告诉了古兰尔。
“其实我能理解尼尔……”夏亚低下那双澄澈的眼睛,其中却闪烁着本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阴郁,“尼尔只是想要他的老师回来,谁会无动于衷地看着至亲的人就这么死去呢?我自己当时也是这样……翻了很多很多书,希望找到救爸爸妈妈的办法,但真的没办法。我想让尼尔也打起精神,可我知道他的努力都是白费,事实是不会改变的。”说罢,小姑娘把脸埋在双臂间哭了起来。古兰尔没有安慰这哭泣的孩子,因为他知道夏亚早已懂得如何接受。她哭只是因为情绪上的波动,在理智上她是清醒的。
按照小姑娘所指的方向,古兰尔向着第三座廊桥行去。这座黑色的桥只通往一个地方:海崖边的墓葬,术士与学者们长眠的“巨冢”。
太阳已经完全落到了海面下,不过天仍然亮着,晚霞尚未散尽。巨像的影子被拉得更长,古兰尔看到少年依偎着巨龙,坐在阴影中。他走过去,尼尔也不作任何反应,就像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般。湿润的蓝眼睛很长时间都不眨一下,只是以一种遥远而木讷的眼神在望着这金星之剑。
少年的样子让古兰尔想到眼泪汪汪的幼犬,这家伙终究还是个孩子,古兰尔暗自感叹。他在龙像的另一边坐下,默默拿出烟斗。
海风停了,两个人就这样坐着,看着烟雾与火烧云悄无声息的变幻。群星被深蓝的浪尖拥簇而出,它们仍然苍白,在残存的天光中难以辨清。唯有其中的一枚,此刻已锋芒毕露。尼尔紧紧握着父亲的剑,这柄曾无限荣光的“以德列”。
术士的烟斗时明时暗,偶尔刮来一阵微风,火光就亮些。少年低声地唱起歌,他的喉咙干哑,像孩子在断断续续地抽泣,难以成调。不过古兰尔还是听出来了,这正是那狄恩里安男孩曾教尼尔唱的《狄恩战功歌》的片段。没想到尼尔还记得这调子和发音,虽然他恐怕根本不知道意思。于是古兰尔清了清嗓子,与少年一同吟唱:
“群岛的儿子,风暴降生的勇士,拉起你的帆。身后是我们永无明日的故乡,曾奴役你的人在拿着刀追赶。前方就是无尽与海洋,众神所许诺的大陆,我们至今不知在何方。群岛的儿子,风暴降生的狄恩,你拉起大弓如满盈风帆,七重的风暴,你的箭层层刺破。忠于友情的萨拉德在你近旁,他指向北方,风就从南吹……”
尼尔竟然和古兰尔一起唱完了,这让异乡的术士有些惊讶,毕竟这段歌词不算短。他用大陆语翻译了一遍,少年仍然缄默无言。古兰尔没辙,继续说道:
“《狄恩战功歌》,它只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小民族的史诗,讲的也不过是一群伊巴涅的奴隶为了自由,在英雄和法师的带领下前往大陆的故事。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它吗?”古兰尔在岩石上敲敲烟斗,“它既不像大史诗《奥米伽洛纳》和《西比尔战功歌》那样辉煌;也不如歌颂伊巴涅大学者的《阿涅斯之歌》辞藻绝伦,那毕竟是文人所写;在气势上也不比《四国远征记》。总得来说,这只是个很简单的英雄故事。”
说到这里,少年已经看向古兰尔,认真地倾听。
“不过这个故事里……萨拉德为挽回他最重要的朋友狄恩,甘愿孤注一掷。光辉的英雄传奇带有这样的悲剧色调,同时又有某种希望性的东西,所以我很喜欢,愿意研究它。”
尼尔低下头,问道:“你说……史诗里的事都是真的吗?”
“有虚有实吧。虽然我把所有的史诗都当成艺术创作,但对于吟唱它们的民族来说,那可能就是真实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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