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有乐谱。”朗姆把五线谱翻了一页,低声道。
说着“乐谱”,他的目光却看向实验室中央的屏幕。
仿佛虚空中一道琴弦轻轻弹动,纷乱复杂的思绪刹那间洞彻通明。蓦然间,安折微微睁大了眼睛。
“波动就是一首交响曲。”他道:“先生想解出它的乐谱。然后……然后就能做很多事情。”
朗姆黝黑的目光深深看着他,道:“你比我聪明。”
安折也望向屏幕,从这些线条中能够分析得出畸变灾难的秘密吗?他目光迷惘。
又或许,这永无止境的混乱已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真相。
一种难言的沉默笼罩了实验室。安折低下头,人类的命运渺茫得像那团线条,这一切或许和蘑菇无关,但他有时候也会感到难以呼吸。
难以解释个中缘由,对着与北方基地的通讯频道,他的手指放在键盘上。
手指的动作已经不灵活了,就像他的菌丝再也没办法伸展动作一样,敲击按键的时候,指尖会有难以抑制的颤抖。
没有光纤和基站,通讯成本很高,像人类十几世纪的远洋电报通讯那样,必须节省用词。
他发出。
“基地情况如何?”
仿佛是荒谬的巧合,几乎是同时,通讯频道亮了亮,一个同样的讯息从北方基地发来。
“研究所状况怎样?”
北方基地为了人类基因的纯洁性能够付出一切,他们痛恨怪物,审判庭对异种绝不包容,似乎只有纪博士这个善良的科学家才会包容融合派的存在,并关心这里的状况。
安折回复:“一切都好。”
粉饰太平似乎是人类特有的技能,他学会了。
几秒后,对方回复:“基地也是。”
对着通讯界面,安折沉吟许久,他缓缓敲下一句:“审判者是否安好?”
想了想,他按下退格键,又删改了几下。
就在他删改的空档,北方基地发来消息。
“研究所近期是否发现新型变异个体?”
安折稍作思索,回复一句:“尚未。”
回复完,他把修改后的那句话发出。
——“审判庭是否安好?”
对方回复:“审判庭运转正常。”
安折放轻松了一些。
“祝好。”他礼貌地发送结束语:“晚安。”
对方的回复也只有寥寥两字。
“晚安。”
看着那两个字,安折将手指从键盘上移开,他拿出那枚银色徽章,他的身体衰弱的速度在加快,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手指骨节僵硬,他努力将那枚徽章握在手中。
楼梯传来响动,波利上楼了,但他没有回房,而是沉默地站在走廊栏杆上,背对着这里。
安折起身推门,来到了波利身边。乐声停了,楼下,辛普森笼在熊熊燃烧,夜色扑面而来,遥远黑暗的远方天际传来悠长的嚎叫。
波利道:“不在里面待着吗?”
安折摇了摇头,他想着唐岚先前说过的话。
“先生。”他道:“您已经明白了什么吗?”
波利看着他。
“有时候,我觉得你的接受能力比所有人都要高,”波利道,“你很特别。好像比所有人都脆弱,又好像什么都不怕。”
安折微微垂下眼。
他道:“嗯。”
“但我还没有得到最终的答案,”波利伸手将安折大衣的第一排扣子扣紧,“愿意听我讲个很简单的故事吗?”
安折道:“愿意。”
“是很久以前,一位科学家的假想。”寒风里,波利声音温和。
“假如今天,你穿越了时空,来到一年后。在那里,你又穿越了时空,回到一年前,来到这里。”波利道:“那现在我面前就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你。”
安折想了想,道:“嗯。”
“你知道物质构成的一个单位是原子,原子里有电子,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但所有电子都一模一样。这样的话,你怎样分辨两个电子是不同的两个个体?”
安折想了想,道:“它们在不同的位置。”
“但空间并不是位置的度量,时间也不是。这两样东西只对四维的人类才有意义。在更高维度上,时间和空间也只是一张白纸上的横坐标和纵坐标,像这样。”波利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粉笔,在他们面前的栏杆上画下一个点,道:“一个电子在时间和空间里自由移动,左方是后,右方是前,现在它穿越时间,向前走了一秒。”
说着,他的笔往前画出一道向右下方的斜线,标点:“穿越时间后,它在这里。”
“然后,它又穿越时间,向后走了一秒,停在这里。”粉笔往左下方画线,标点。
现在栏杆上有三个点和两条线了,它们组成了一个开口向左的锐角,左边的两个点在一条垂直线上。波利画出了这条垂直线:“我们的时间在这一秒。这时候我们看到了什么?”
安折想了很久。
最终,他道:“两个电子。”
“是,我们看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电子。但它们其实本质上是一个,只不过在同样的时间内出现在了两个地点。”波利又在它们旁边点下无数繁星一样的电子:“不精确的估测,我们的地球有10的51次方个一模一样的电子,组成了我们能看到的物质,你又怎样证明这不是同一个电子在时间轴上反复震荡穿梭亿万次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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