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笑就笑得——
怎么说呢。
笑到了容庭芳心里头。让他很有种冲动,想去牵余秋远的手。他的眼睛在对方自袖间探出的葱白指尖上溜了一圈,咳了一声挪开了眼。
容庭芳本来可以拒绝的,魔界离这里也很近,不过是飞一飞的功夫,就能回到渭水,回到魔界。那里自然有还不算差的饭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声‘不’硬是说不出口。
他像是失了魂一样,不由自主地跟着余秋远走。余秋远同他说话,容庭芳便看着,冲他笑,他便也微笑起来。如果说曾经有过龃龉,在眼下看来,大约都不算什么。
——只是苦了晏不晓。
他突然就格外想念傅怀仁。
吾友,晏不晓暗道,月色袭人,不知你是否能同我赏同一轮月。从前他习惯云游四方,每回经过望春楼,傅怀仁总是要留他多住几日,目光切切,说‘不晓心中大约没我这个好友,半年不见一面,亦拔脚就走,半分思念也无’。他那时反驳,说:“我心中有怀仁,这天下风景,见云见水,便都如你在身侧。剑在,你亦在。”
傅怀仁初时笑,后来听得剑在人在,不知为什么,笑得很是奇怪。但如今相隔两地,晏不晓忽然就能明白傅怀仁的心情,明白什么叫半分思念。哪怕心知对方安好,哪怕依然见云见水如好友就在身侧,哪怕剑练得再多。晏不晓亦是会涌起一股怅然。
他会想——月亮,还是要两个人看的好。
一个人,终归是寂寞。
容庭芳随余秋远去金光顶,本该是一件大事,一件弟子们瞧见能落掉下巴的大事。但眼下不会,除了苏玄机和晏不晓见过容庭芳如今长什么模样,其他弟子是不晓得的。他们只知道从前容庭芳一头白发是个魔头,现在威风凛凛还不是人。哪里能料到眼前狷丽的白衣青年就是容庭芳。
凤凰可以涅槃,凤凰的金丹也有替人重塑筋骨的功效。容庭芳之前被剑捅得濒死,如今算是散骨重生。但因为涅槃,槃的还是自己,所以容庭芳即便是重聚筋骨,从前失去的骨头也不会再长回来。所以他人虽然年轻了,还是得从炼狱谷中找回龙骨。
如今的容庭芳,大约是最强盛的时候。一身筋骨完好,功力大涨,又无魔血滋扰之苦。而今又发觉了一件新的有趣的事,可谓是春风得意满面含春,瞧得人挪不开眼。
容庭芳十分有兴趣地看着守门弟子,问余秋远:“你说如果我变出龙头,他会怎样?”
眼下他们已经到了金光顶。
有余秋远开道,曾经拦住容庭芳不得进半步的金光罩根本不是问题。
闻言余秋远很是无语:“你能不能想些好的?”
“挺好的啊。”容庭芳摸着自己的下巴,“龙头多威武。倘若你的弟子连这个也承受不住非要晕倒,怕是你平日训练地还不够。”
“蓬莱的弟子,不必约束着修行。他们进蓬莱前,本已根基大成,只需日日勤加练习而已。”余秋远道,“不比洲内的门派,从无起步,尚须上课背经。”
说着,他已推开了门,容庭芳头一回看到金光顶。天色虽暗,瞧不清楚,可远处山雾蒙蒙,青翠芳草,瀑布流水,空气中的水汽扑面,却是亲身感受了。果然是一处仙境。
蓬莱果然适合修身养性,容庭芳负着手,跟着余秋远踏进庭院。
甫一进——
忽然眼前一样东西闪过。
容庭芳心头警铃大作,眼疾手快一抓。
一枚圆圆的东西夹在他指间,红通通的还在动。
“……”
这什么东西?
容庭芳没能瞧明白。
金光顶内,苏玄机已经喊着追了出来:“丹丹,不能乱跑。回来师兄又要骂了。”苏玄机也是头痛,余秋远虽然时常给丹珠念道德经,可是这丹珠不知道像谁,当着它爹——呸,当着他师兄的面,总是十分乖巧,说什么都听,念经时连动也不动一下。苏玄机不止一次怀疑它根本就是在装死。
等余秋远一走远——先前他略微放宽了一些限制,可容许金丹在金光顶范围内玩耍,但需得陪同。若余秋远不在,苏玄机也必须在。苏玄机倒是挺乐意陪这小东西的,偶尔还会任它胡闹,比如滚了一身的墨汁,然后把道德经给糊成了墨汁疙瘩。
今日余秋远要出门,苏玄机又有事要办,他就在金光顶下了禁制,将丹珠留下在了禁制之内,等苏玄机回来再看顾着。除却他本人,谁也无法解开这个禁制。这样的金光顶总是比外头来得安全的。余秋远现在每日晚上都能通过金丹修行,所以白日里也不必随身携带。
先前苏玄机办事去了,这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连个会说话的人也没有,金丹已经无聊了一天。庭院中的泥土被它用胖乎乎的身体松了一遍,地上的落花被碾成了泥。甚至还飞到树上躺在鸟巢中装成了一颗蛋。
好不容易苏玄机回来了,却总是与它说一些奇怪的话。
什么闻人笑不笑的,听也听不懂。
但总归比余秋远念的道德经要好听。
金丹无聊了一天,好不容易察觉禁制解了,心里正高兴,飞出去就想找余秋远。熟悉的气息总是令人安心,哪怕这个人老是念德道经。但就在这时,另一股熟悉的气息传来,金丹辨别了一下,顿时像脱缰的野马,嗖地一声冲到了门口——容庭芳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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