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突发事件实在太多,分明经历了产卵这等超出常理之事,林至然却只是略略站起来了些,拿了个漱口杯对准阴道口,而后垂下眼睑,下腹微微用力,等待着。
她没等多久,便又有一些软软白白的卵状物顺着杯壁滑进了杯子里。
林至然又感觉了一下,觉得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卵出来了,这才拉起裤子站起来,转身弯腰,五指合拢,掌心微微拱起,将掉进马桶里的第一只卵捞了起来,让它与其他的“同伴”会和。
林至然粗略数了数,杯中的卵状物大约有十多条。都是大拇指粗细大小的乳白色软体,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在杯底积起四五公分深。
林至然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理这些卵状物,厕所门便被敲响了,随着敲门声响起的,还有凯恩带着关切的询问。
“还好吗?”
男人醇厚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林至然下意识地将杯子放在了马桶后方的隐蔽处,脱下裤子随口答了一句:“还好,生理期。”
“……”凯恩沉默了片刻,似是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
林至然体贴地嘱咐他:“我没事,你不用管我,先去休息吧。”
“需要任何东西,随时跟我说。”凯恩也没有坚持等下去,只是细心叮嘱一句后,便离开了。
确认凯恩不在门口后,林至然再度放松下来,从马桶后方取出杯子,并准备将杯中的乳白色“大虫子”倒进马桶里。
此时此刻的林至然想法很简单:既然已经定下了要离开维德药业的大方向,那么,就算是遭遇了这种“突然产卵”的突发事件,她仍应谨慎地隐瞒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以后再找机会弄清楚这些变化发生的原因和机制。
但就在她准备处理掉这些卵状物之时,惯常的谨慎让她再度陷入了沉思。
在凯恩查阅“生理期注意事项”时,听见了厕所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同时关切地表示:“……还好吗?”
“嗯。”林至然端着漱口杯站在厕所门口,淡淡道:“通知安德鲁,有新的工作了。”
朴昌珉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点。
但他回来后没有准备休息,而是找出行李箱,开始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
不爽他的舍友本不耐烦与他一般见识,但实在是被他弄出的动静扰得看不进书,忍了又忍,却不见他有任何收敛,只能摘下耳机,不耐烦地道: “小点声行不行?你不看书,别人还得看。”
——他本以为会迎来朴昌珉或是嘲讽或是不屑的反应,早已做好了与之战上几百回合的准备,却没料到这平日里一点就着的娃娃脸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合上了行李箱,默不作声地爬上了床。
朴昌珉这不按套路出牌的做法令舍友心惊胆战了好一会儿,生怕他憋着什么蔫坏的大招,等了好半晌,见仍无事发生,这才逐渐收起了几分疑惑,只是面前的书……是怎么也看不进了。
朴昌珉睁着眼躺在床上,回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半点心思都没分给惴惴不安的舍友。
根据姜哲秀的分析,即使确认了昨天碰到的那个男人——塔斯克——是属于异变防线的一员,也无法排除他同时是“蛛网”一员的可能性。但不管对方是否属于蛛网,只要其“异变防线”的成员身份毋庸置疑,他们就应该暂避锋芒——毕竟,被人发现异变者身份……可不是闹着玩的。
朴昌珉本想直接离开MAU,甚至离开美国,但姜哲秀一是觉得现在离开太过明显,二也不愿留下无故缺考的记录,坚持要回来请假。
最终,朴昌珉拗不过他,只能跟他一起回来了,但两人也约定:等到明天,教务部门一开门,就马上去办手续,申请休学。
头戴睡帽、身穿睡袍、踩着拖鞋的安德鲁正专注地观察着杯子里的白色卵状物。
林至然看着安德鲁的表现,淡淡道:“……也没有这么着急。”
“不不不。”安德鲁中气十足地回应道,视线一刻也没有从那些卵状物上离开,“不会有比这更紧急的事了。”
“我的意思是——”林至然若有所指地看向了一旁,“可以等安吉把它们先转移完了再说。”
安德鲁随着林至然的视线看去,便看见安吉正手持镊子,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手中的杯子,而在她的面前,摆着一排透明的小型培养皿,每一个培养皿中都浸泡着一只的白色卵状物。
“噢,看上去你将它们照顾得很好。”安德鲁挂上了他标准的营业笑容,将杯子递给安吉,“耽误你的工作了,抱歉。”
安吉默不作声地接过杯子,用镊子谨慎地夹取杯中的卵状物,准确地投放进培养皿之中。
安德鲁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动作,专注得额角都爆出了青筋。
林至然看看屏住呼吸的安吉和安德鲁,又看看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支着侧脸装深沉的凯恩,态度随意地发问:“你很紧张?”
她提问时没有叫名字,使得叁人齐齐向她看来。
安吉第一个看向她,同时也第一个避开她的视线,埋首于面前的工作,安德鲁原本想开口,但在看见了凯恩转头的倾向后,下意识地闭上了嘴,摆出了一个望天思考的造型。
林至然顺水推舟地将视线落在了凯恩的脸上,换了个问题:“你觉得这是什么?”
她问题提得随意,但投来的眼神却是明晃晃的打量。
凯恩坦然回望:“在更详细的调查分析报告出来之前,我不想下这个判断。”
林至然不置可否地望向了安德鲁:“你觉得呢?”
安德鲁瞥了一眼凯恩,谨慎地措辞道:“作为一个科研工作者,我也觉得在得出结论之前,需要更加详细的检测和分析……”
林至然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但你身上的睡衣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安德鲁闻言,有一瞬间的尴尬,但他也很快找到了为自己开脱的理由:“我只是听说您身上出现了异样,才迫不及待地赶来——”并不包含任何对那些“卵状物”本体的猜测。
林至然偏过头,总结道:“——也就是说,我可以理解为:通过这些样本的外观和获取方式,结合之前发生在我身上的异变,你没有产生任何关联性的猜想和推测……对吗?”
安德鲁顿时觉得这句话里满满都是陷阱,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应对。
凯恩接过了话头:“——你想做什么?”
她熟悉这个状态的林至然,在她与他接触的最初,她就是这种目标明确又成竹在胸的模样。
只是后来他成为了她麾下的一员,便再没有见过她用这种状态对他。
林至然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再遮掩自己的意图:“——我不介意你们把我弄成‘教派吉祥物’的想法,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我也会配合。但这是关于我的研究,我要参与其中。”
参与研究——这就是林至然选择“公开情报”的最终目的。
她一开始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打算处理掉那些不知名的卵状物,但很快便意识到:尽管这种做法看上去更为保险和安全……但其下所隐藏的风险是不可估量的。
——凯恩再怎么想要控制她,那也是基于保住她性命的基础之上,而现在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可说不好会让她变成什么样。
林至然评估过风险之后,决定还是不要以身犯险,反正她短时间内也没法离开维德药业,倒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再压榨一点维德药业的剩余价值……说不定,还能借着参与实验的由头,找到离开的方法呢?
林至然下了决心,话也说得斩钉截铁,活脱脱就是上级命令下级的语气。
凯恩与安德鲁受本能驱使,下意识就要点头,却听见安吉怯怯的颤音:“——这、这不好吧……”
林至然眯起眼,望向那个纤细的身影。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加了几分情绪,普通的感染者是很难抗拒的,没料到安吉仍有出言拒绝的能力。
她本以为叁名女仆只是凯恩过度殷勤的安排,现在看来,这叁人能被凯恩选中,可能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林至然在心里把叁名女仆都列入了待观察的名单,面上却一点不显,只是态度平和地发问:“为什么不行?”
“——因为你想参与研究,就必然要接触到‘外面的人’,”凯恩适时开口,“我会很难保证你的安全。”
林至然知道凯恩肯定会拿安全问题说事儿,因此早有准备:“第十层的人也算‘外面的人’吗?”
“——狂信徒的破坏力可不见得会比异教徒小。”在两人的帮助下,安德鲁也找回了自己的节奏,不甚赞同地摇头:“信仰的对象一旦人格化,便会被人的标准所制约和评判,一旦有了对于您的议论……之后的走向……会很难控制。”
“那就严格控制实验者的质量。”林至然望着凯恩,眼神凌厉,“我是人,不是某种抽象化的神明,我总要与人接触,与人交流。你们想保护我,可以,但不可能让我活在与世隔绝的玻璃罩子里。”
安德鲁知道这已经不是他所能参与的对话,果断地闭上了嘴。
凯恩沉吟片刻,挥了挥手,示意安德鲁和安吉先行离开。
安德鲁忙不迭地走了,安吉收拾好了桌上的器材,贴心地为两人关上了门。
林至然静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凯恩,等待他的答案。
凯恩对她的安排早已超出她能接受的底线,她本打算先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轻轻揭过,等到做好万全的准备再打凯恩一个措手不及,但方才的对话让她陡然意识到:那不是她的处事风格,一味地隐忍与退让……或许不会让凯恩放松警惕,反而会让他疑心。
于是她当机立断地做出了选择:不再回避冲突,而是与凯恩硬碰硬,
不仅仅为了让凯恩安心,同时也是为了试探凯恩的底线。
短暂的沉默过后,凯恩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你能安全。”
凯恩一示弱,林至然就知道他选择了让步。
于是她酝酿了一下情绪,起身走到凯恩的身边,坐在扶手上揽住他的肩膀,用温和的语气劝说道:“……但我终究不能被你关在这里一辈子。只要我们一起努力,总能找到安全与自由的平衡……对吗?”
她甚少用这种征求同意的口吻说话,只因她性格中有一部分很强硬的色彩,那是她无助地旁观了母亲斗争十几年的经历所造就的。她厌恶母亲的软弱与妥协,并执着地认定那就是她悲剧的源头,进而也就不能接受自己的软弱和妥协。
她以硬碰硬的方式主宰了自己的人生许多年,甚少暴露自己柔软与温和的一面——因为那是软弱的象征,会吸引来那些以弱者的血肉为食的无耻宵小——因此,她总是冷硬的、理性的、机械的,不擅长以温和的方式与人沟通的——
但周游的先例告诉了她: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专注于与机械和动物对话的研究人员,她与人交往的方式与态度……会很大程度上左右别人看待她的方式与态度。
她可以用命令逼迫凯恩答应,但考虑到凯恩的性格和两人之间的关系,换成商量的语气……或许能更达到更好的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