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官吏听完郭子仪一席话,亦面有异色。
先前有不少人以为窦子仪只是运气好,可等他全部说完,便不得不为之改观。莫说是马后炮,便让他们自己事后分析,他们也分析不出这些马后炮来。更何况,窦子仪的确在事前就已料到失态只严重了。
窦子仪全部说完之后,朱瑙脸上喜怒未辨:“这些事,你当初便都已想到了?”
窦子仪平静道:“是。”
朱瑙手指轻叩桌面,语气竟骤然冷了几分:“那你当初为何不向宋州牧阐明是非?就眼睁睁看着州牧一错再错?依我看来,招安之策虽由钱青提出,可你的罪责比他还重许多!”
堂下众人瞬间又是一惊。朱瑙今日宽宏大量,赦免他们种种过错。可谁能想到,头一个要被问罪的竟会是窦子仪?
窦子仪沉默片刻,苦笑道:“是。我不说,因为我知道,即便我说了,宋州牧也绝不会听的。”
朱瑙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窦子仪道:“宋州牧只在阆州任职三年,到任即会回京。他从来不关心阆州民生,行事唯一的依据,便是谁给他惹的麻烦少,他便听谁的。他未必不知道招安之策后患无穷,可这一计对他来说最省事,便有什么后患,那时他任期到了,也该走了。”
此言一出,堂下竟有几名官吏忍不住点头。在州府任职的,没人不了解宋仁透的为人。有不少人向宋仁透汇报差事时,就因为事情麻烦了些,惨遭宋仁透批评驱逐。时日一长,人人都学会糊弄事儿了。
朱瑙托着腮打量窦子仪。窦子仪脸上一直无甚表情,语气也始终平静。说好听了是四平八稳,说难听了,他年纪不大,为人竟已有几分麻木不仁。
朱瑙淡淡道:“你倒是挺会看人。”
窦子仪低头不语。他的确很会看人,有时看的太透彻,省了许多麻烦,却也少了许多生趣。尤其如今这样的世道,满眼瞧的俱是荒唐事,满耳听的俱是荒唐言,活得越明白,反倒越荒唐。
却听朱瑙道:“你既这般会看人,那你说说看,我是什么样的人?”
窦子仪一愣,诧异地抬起头。周遭众人也全都愣住。这又是什么策略?!
窦子仪傻了半天,心情复杂地答道:“朱州牧……下官……不知。”
在此之前,他并不认得朱瑙。就这么两天的接触……他还真看不明白。
朱瑙呵呵一笑,语重心长道:“你看,你不知道吧?做人不能太自以为是,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可你不试试,你又知道什么呢?”
窦子仪:“……”
没等窦子仪从他那一串知道不知道里缓过神来,朱瑙大手一挥,已有了定夺:“窦子仪,知而不言,有罪,当罚。罚俸半年!”
又转向钱青:“钱主簿,你在做主簿之前是管什么的?”
钱青一愣:“啊、啊?我、我从前是管税收事务的……”
“哦,怪不得。”朱瑙点头道,“我听你方才说的什么一箭三雕,也就一条税收相关的还算在理,其余两条皆是胡扯。”
钱青:“……”也、也没有胡扯这么夸张吧。
朱瑙道:“谅你虽犯大错,却无坏心,我就不罚你了。只是主簿这位置怕不太适合你,你还是继续回去管税收吧。”
钱青:“……”官位都贬了,这也叫不罚吗?
“你,”朱瑙指指窦子仪,“明天起,你是主簿了。”
窦子仪:“……”他还没从被罚钱的心情里缓过来,忽然升官了?!
朱瑙又根据方才众人重现情景时说过的话,佐以几句问话,更加了解众人性情。有人似乎对律法颇有些见解,朱瑙便将人调去管律法。对人事做了简单调动之后,他摆摆手道:“今日先这样吧。你们赶紧去把该整理的公文都整理好,三日之内,全呈上来给我看。行了,走了。”
说罢起身下堂,带着程惊蛰离开了。
一众官吏被他的雷厉风行弄得目瞪口呆,直到他离开以后,人们也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窦子仪经历了先罚后赏,乃是堂中起伏最大的人。他一下就从低级官吏被擢升为了堪称州牧左膀右臂的主簿,可谓官升数级。然而他的心情亦是众人中最快平复的。
朱瑙罚他那半年的俸禄,与其说是在罚他,倒不如说是对州府上下的宣告——他与宋州牧是完全不同的人,人们可以对他畅所欲言,不会在他这里因言获罪。
窦子仪望着朱瑙离去的背影,渐渐的,麻木良久的脸上竟有了一丝笑意。这荒诞的世道,突然变得有些盼头了。
第29章 减税
有了朱瑙的指挥,州府中各级官吏总算有了组织,各自忙碌起来。不几天,破败的州府被修缮得有些样子了,该请点的损失全请点完成。所有的花名册、账册等亦整理完送到朱瑙手中。
朱瑙看完全部的账册之后,已了解州府所面临的困境,便将相应的官吏们召来商讨治理对策。
人都到齐之后,朱瑙清了清嗓子,单刀直入:“眼下州府的处境,不必我说,诸位也当有所了解。我看了花名册,今年百姓的户数与五年前相比,竟不足五年前的五分之一;每月都有山贼抢劫杀人之事发生,州中治安混乱;而经过厢兵作乱之浩劫,府库钱粮也几乎被人一抢而空。因此眼下当务之急有三,一乃安定民生,二乃治理山贼之祸,三乃充盈府库。你们若有什么安民的良策,尽可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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