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来的时候,谢无疾正在军帐中看卷宗。
他自幼学习兵法,十五岁时就已带兵。如今虽只有二十出头,却已立下赫赫战功。可他毕竟是武官,他懂得怎么带兵打仗,却不懂如何治理地方。加上从前军政分离,军人一向不能插手政务。因此他手下信得过的人也全是武官,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文官。
原本他每打下一个地方,便将当地原本的官员找来,令他们向自己效忠,政务仍由他们主持,他则留下一支队伍监督守卫,随后他自己便可带着大军继续去前方主持战事。可没想到的是,一旦他带兵离城以后,后方的基地便常常会叛乱失守。同样的事情出了几次,他便知道是他的策略出了毛病。
这些地方官员与他无甚交情,却都有自己的算盘,因此与他离心离德也是在所难免。而他若不用那些官员,却无其他人可用,此困局实在难破。无奈之下,他只能暂时搁置了快速平定叛军的计划,转头先将打下的城池稳住。
眼下桌上摆了厚厚一摞都是官府送来的公文。他想试着自己上手政务,打破困局。然而他才看了一个时辰,皱眉的次数已比前二十多年加起来都多了。
终于,他放下手中的卷宗,揉了揉皱得发疼的眉心,起身走到帐边。帐边挂着一幅大大的军事地图,他盯着地图看了片刻,困意全消,浑浊的眼神终于又清明不少。
就在此时,军帐的帘子被揭开,一名传令兵走了进来。
“将军,有京城来的消息。”
谢无疾偏过头,问道:“什么?”
“天子已于上月七日驾崩了。太后与宦官将渤海王七岁的儿子立为新天子了。”
谢无疾眉梢微微动了一下,目光又回到地图上。他的视线在地图上缓缓梭巡了一圈,没人知道他在哪些地方停留,也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片刻后,他淡淡道:“我知道了。”
传话的士兵还没退出去,军帐又被揭开,午聪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将军。”
谢无疾道:“什么事?”
午聪道:“方才士兵在城外拦截了一队从京城过来的仪仗,听说这支仪仗是要往成都去的。”
从京城出来的仪仗队从他们的领地上过,按理说他们该进行款待并沿路护送,保障仪仗队的安危。不过眼下已是乱世,各方势力角逐争斗,原本的秩序也已接近崩坏。于是他们是要护送这支队伍,还是截杀这支队伍,便取决于这支仪仗队是去做什么的。如果对他们有利,他们便可护送;若对他们不利,他们便会当场截杀。
谢无疾听到成都二字,来了些兴趣,终于转过身来:“哦?”
午聪取出一支从仪仗队那里搜来的精巧木函,上前递给谢无疾。这木函的制式非常高级,只有官员的任命才会用上这样的木函,而且还得是职务非常高的官员任命——比如,一府之尹。
谢无疾接过木函,目光又是一动。他取出里面装的诏书,又将木函递还给午聪,展开诏书看上面的内容。
午聪忙伸手接过空木函,发现里面还装着一枚官印。他好奇地取出看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官印上写着“成都尹”三字。原来他们拦下的队伍是去给新的成都尹送任命书的!
午聪的心思立刻活了起来。
他们虽在北方,可一直也关注着天下大事。这两年来成都府发生的大事他们全都有所耳闻。
听说蜀中出了一位名叫朱瑙的妄人,他自称是皇室宗亲,还在阆州劫了新上任的州牧的官印,自己冒职当了州牧。这假官倒比真官能干,竟也将阆州治理得井井有条。仅这一件事就已足够稀奇,可更令人瞠目结舌的还在后面——大半年前,此人以区区一千兵力占领了成都府,斩杀了成都尹袁基路,又为自己矫造了一个监察御史的名号,眼下俨然是执掌成都府的一方大员了!
这样的妄人无疑会被朝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是这半年来朝廷自顾不暇,倒也没空去找他的麻烦。想必是眼下终于物色到了合适的人选,这一纸任命书就是给那位新成都尹名正言顺的出兵理由,好让他去讨伐朱瑙。
谢无疾很快就将诏书看完。他那张常年不见喜怒的脸上竟有几分复杂神色,只是旁人仍然辨不清他这神色代表的究竟是喜还是愁。
午聪忙道:“将军,朝廷要任命谁当新的成都尹?”
他脑海中迅速将可能的人选过了一遍,问道,“是刘不兴吗?他在秀山有几千兵马,离成都最近……不,不对。他是武官,应当不会是他。……薛宝灰!应该是薛宝灰!”
谢无疾垂了垂眼,睫毛的阴影盖上他眼下的泪痣:“朱瑙。”
“……嗯?”午聪没听懂,“朱瑙怎么了?”
谢无疾直接将诏书递给他,示意他自己看。
午聪接住诏书,心急地扫了一眼,惊得眼珠几乎脱眶。
“朱、朱瑙???”午聪手一抖,差点把诏书扔到地上,“朝、朝、朝廷竟然任命朱瑙做新的成都尹???!!”
第100章 朝廷要巴结朱瑙
打死午聪也想不到这张诏书上写的竟然会是朱瑙的名字。他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用力揉了三遍眼睛,又用力看了三遍。可无论他怎么看,“朱瑙”二字明晃晃地写在绢纸上,根本做不得假。
午聪觉得自己的头有点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