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辞间,竟将勤王会盟的失败责任全推到了谢无疾的头上。
延州军哗然。
谢无疾抬眼看着他,目光又在他身旁不远处的谢无尘身上停留片刻,然后扫向其他几路军官。
阳光有些刺眼,他却克制住了眯眼的冲动,将那一张张面孔深深映入眼底。
随后他又看向前方的大军。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超过三股不同势力的军队是极难并肩而立的,不过事实证明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未见真的见多识广。眼前那近十路不同军队的方阵挨个并列,瞧着倒也十分和睦,实在让人开眼。
刘松说得那些话太无稽了,无稽到谢无疾有放声大笑的冲动,可辩解的欲望却欠奉。
于是双方就这样陷入僵持。
延州军的士卒们从一开始的斗志昂扬,逐渐陷入到了茫然的情绪之中。
午聪在谢无疾的身后,明显慌了神,声音都有些打颤:“将军,眼下该怎么办?”
他跟随谢无疾征战这么多年,这样的状况还真从未遇见过。眼前这支队伍,不该是敌人,也不是朋友,却明晃晃地挡在他们必经的路上。这支军队似乎没有主动攻击他们的想法,但已做好了应战的准备,一旦他们想要过去,双方就会交战。
以谢无疾的脾气,他不会打这种没有准备也没有意义的仗。
可他们派出的奇兵已经潜入京城了,巳时一到,那批人会在城内动手,占据城门,使他们的精锐能顺利杀入城中。后方还有大军驰援,一切都已安排好了。时机很短,一旦错过,叛军将会重新把持城门,而他们派出的内应也将落入叛军之手。
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不对!
如今该想的已不是他们能否攻入京城了,而是当各府混编军站在这里的时候,谢无疾的整个计划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们勤王,是想要名正言顺地掌控朝廷,然后以天子和朝廷为基础,重新恢复天下的秩序。可如今这天下大半势力的代表已挡在他的路上,试图毁掉他的名正言顺,并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们永远不会臣服于他。
这场仗已经没有要打的理由了。
远处,袅袅青烟升起。
那是京城的方向,是延州军的奇兵已经成功占据城楼的信号。
天地之间仿佛陷入诡异的宁静,只有战马不安的鼻嗤声。
忽然,一道缓慢的马蹄声响起,谢无疾侧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朱瑙骑着马向他靠了过来。
谢无疾已经猜到朱瑙想要说什么了。这段时间来,他已经听朱瑙说过很多次,说他的计划不会成功。
朱瑙是对的,可他不想再听一遍了。
胯下的战马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安地用前蹄蹬地。
就在这时候,一只温热的手按住了他持缰的手。他这才发现,自己持僵的手竟不受控制地在颤抖。
“谢将军。”
谢无疾再度侧过脸。只见朱瑙眼睛弯弯的,即使这种时候,脸上仍带着笑意。
朱瑙笑眯眯的,语气轻松:“无论什么后果,我都和谢将军一起兜着。”
谢无疾狠狠怔住。
午聪大吃一惊,将目光投向朱瑙:“朱府尹??”
朱瑙这难道是在劝谢无疾继续出战吗?他疯了吗???
惊蛰亦愣了愣,立刻将手按在佩刀上,目视前方大军。
谢无疾则定定地看着朱瑙,眸光闪烁。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略哑:“朱府尹……”
“嗯?”
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然而最后只问了一个问题:“你确定你兜得住么?”
“不确定。”朱瑙呵呵一乐:“若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谢无疾深深地看着他,眼神闪烁得越发厉害。他眼底的情绪,极少如这般浓烈。
这天下阻他、拦他的人太多。帮他的人虽少亦有。可这是头一回,有人告诉他,愿意帮他一起兜着。而且,是一个有资格说出这句话的人。
是他从不敢想,却竟会为此心酸的一句话。
良久,他终于收回落在朱瑙脸上的视线:“朱府尹,到后面来。”他调转马缰,向军队后方走去。朱瑙、程惊蛰等人跟上。
诸侯混编军看见谢无疾后退,顿时松了口气。刘松和谢无尘等人脸上也露出喜色。延州军要撤军了!他们成功了!
然而谢无疾只是退回了指挥位,随后平静地向着传令兵下令道:“照原计划行事。”
传令兵愣了愣,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命令,不由用求证的目光看了谢无疾一眼。
谢无疾掷地有声地将他的命令重复了一遍:“强攻!”
传令兵僵了一僵,用力咽了咽唾沫。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吹响了手中的号角。
昂扬的号角声响彻天地,第一声,延州军的士卒们惊讶不已;
第二声,延州军的士卒们逐渐振奋;
第三声,延州军的士卒们拔出兵器,喊声震天,向着前方冲杀过去!
诸侯军的军官们大惊失色,诸侯军的士卒们迅速陷入慌乱。谢无疾疯了吗??延州军疯了吗??怎么会这样?!
大地在千军万马的冲锋中震动,谢无疾感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在沸腾。
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却也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