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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的孟池奕望着地上零零落落的海棠,终是没能忍住,朝渐行渐远的背影喊了一声:“阿燕……”
    两个字里全是不容忽视的切切怜惜与秘而不宣的浓浓情愫。
    燕折翡脚下一顿,却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冰冷,话里没有一丝波澜起伏:“你该叫我阿燕。”
    孟池奕闭了闭眼,收起了脸上所有的情绪,又恢复了千雍城城主一贯的平静神情,他缓了缓,语调不疾不徐,就像只是在叫一个一面之交的友人:“阿燕。”
    燕折翡轻轻点了点头,抬脚走出院外。
    孟池奕独自一人立在花树旁,浓淡合宜的胭脂海棠灿如明霞,娇艳动人,一如记忆中的阿燕。
    “海棠花底东风恶,人情不似春情薄,阿燕……”
    话音消散在恰巧吹来的一阵春风里,没能留下丁点余音。
    帝都城外十里的宜安寺原只是个声名不显的小寺庙,后来不知从哪里传言,先帝的惠元皇贵妃曾得寺内的忘归大师解签点化,而后入宫嫁给了成帝,贵妃一生宠冠六宫,几乎算是得到了成帝所有的宠爱,就连元后成德皇后与继任的钟皇后也难能相较。
    二十多年过去,忘归大师已成了宜安寺的方丈,惠元皇贵妃却早已香消玉殒,化作青史上不起眼的一个名字,但宜安寺问签解签的盛名声望却经久不衰。
    从潋滟城回到帝都起,每月廿三,清和长公主都会来宜安寺上一炷香,这是她母妃生前唯一称得上“故”的地方。
    清和长公主这回带着儿子景行一起轻车简从过来,小孩子玩性大,甫一下了马车,就从她怀里挣了出来,飞也似地朝前跑去。
    斜里忽然走来一位身着玄袍,脸覆面具的人,景行跑得快,来不及刹住脚,直直撞进了那人怀里。
    清和忙疾步走上前去,还未来得及赔礼,就见那人俯下身子,将景行歪歪扭扭的小身板扶正,温声问:“撞疼了没有?”
    景行摇摇头,知道是自己撞了人家,小大人似的像模像样地抬手作揖赔不是,燕折翡见他这般乖巧的样子,心底难以自抑的生出一点怜爱,揉了揉他的头。
    清和走上前来,欠身赔礼,燕折翡并未言语,只是看着她,目光深沉却并不厚重,反而温柔似水,眼里不知为何有着化不开的慈爱。
    清和与他对视,只觉得这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记忆里谁的手抚过她的眉眼,一遍遍把她的样子描摹镌刻在心底深处。
    好大一会儿,燕折翡才回过神来,哑着声音开口说了句“不妨事”。
    她长大了啊。
    不能再看了,走吧。
    来之前说好的,只看她一眼。
    他低下头去,逃也似地疾步从清和身边走过,步伐飞快,几息之间已到数丈之外。
    清和长公主并未放在心上,只牵着景行的手向寺庙走去,景行抬头看着温柔慈爱的母亲,奶声奶气地说:“娘亲,那个人好奇怪啊。”
    “怎么了?”
    “景行觉得他看娘亲的样子,就像娘亲看景行一样,可是娘亲分明不认识他呀。”
    童言无忌,本听过就罢了,可小孩子往往最是能感觉到周边人深藏于目光深处的善意。
    清和长公主心头一紧,急急朝玄袍人远去的方向转过去,却只有一个小黑点似的背影,映着朝阳,在春风中渐行渐远,她心底忽然一阵空空落落,酸涩得厉害,觉得自己好像是错过了什么。
    就像是终于与一个很想很想见的人擦肩而过,等回过神来,那个人却再也寻不着了。
    宜安寺的方丈忘归大师恰好此时迎了过来,双手捧着一斛佛豆,慈眉善目地朝清和与景行念了句佛:“此豆只赠有缘人。”
    不知怎么地,清和长公主的眼前仿佛又浮现了刚才那个素未谋面的玄袍身影,她怔愣了一会儿,接过方丈手中的佛豆,眼眶没来由地一片湿润。
    ……
    广陵春意来得早,三月廿三已是暮春时节,楚珩踏着长街上随风飘落的残花与飞絮,缓步朝城外走去。
    他到广陵有一两日了,却始终不敢往鹿水去。
    鹿水是广陵边上的一座临水县城,其实鹿水本并不临水,它曾经叫“鹿陵”,之所以改为“鹿水”,是因为很多年以前,有个不起眼的临水小镇被并入了这座孤零零的县城。
    小镇是个被世人遗忘的地方,曾有个寻遍大胤的所有史书,也找不见的名字——洱翡。
    楚珩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的小师叔,妫海明远,故乡在洱翡,也葬在洱翡。
    “洱翡”是个没人再会记得的地方,“妫海”也是个没人再敢提起的姓氏。就连小师叔的墓碑上,写的也只是“漓山青囊阁主明远之墓”。
    不可以再有“妫海”。
    楚珩到过鹿水很多次,却从未来过妫海明远的墓园,天霜台前,他的明寂剑穿过妫海明远胸前的时候,大乘东君姬无月也被他自己杀死了。
    他恨自己。
    他非但救不了小师叔,还亲手杀死了他。
    楚珩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踏足这里了,直到他遇到了千雍境主燕折翡。
    太像了。
    无论是与他说话时的语气,还是唤他“阿月”时的声调,都太像了。
    “这就是宜山书院的待客之道?”
    “这就是云州苍梧城的风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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