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敬王不臣之心昭昭,东海绝不能再出乱子,他们审了袁则良两三日,但他咬死了也只说自己不知那些火药的来历,只知道定康周氏要做些不能拿到台面上去的烟花生意,因属违禁,才让他帮忙在其中斡旋,他倒是咬出了昌州一些官员的名字,但都是不够台面的小吏,真正的大鱼还是没能那么快就钓上来。
他们倒也不是没想过用当日在蔚山秋狝星珲审那名死士所用的法子,但楚珩回帝都前过来看了袁则良一眼,说锁灵控心术不能用在这人身上,方鸿祯他们也不是吃素的,显然也知道袁则良万一出了事可能会在控心术下无意识地说出些不该说的,便先在他身上下了绝蛊,解不得破不得,控心术更是用不得,否则袁则良当场就会死,他们不得已只能硬审。
第三日傍晚,星珲和苏朗放下手中的事,先去怀泽码头送走了叶书离和这次出来历练的漓山弟子们,萧高旻闲着没事,便也跟着去了漓山拜访。
叶见微和穆熙云倒是没急着回漓山,星珲问了两句,穆熙云只微微笑着说既然方修然在这儿,她兴许可以等来一位故人。
她不欲多提,星珲便也没再问。怀泽城的晚风带着海上的水汽拂面吹来,凉爽怡人,暮春初夏时节,天也黑得晚,星珲和苏朗前脚刚踏进客栈,叶九后脚就疾步走了进来,朝星珲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查到踪迹,千雍境主似乎在将您带到方家的庄园后就已经离开怀泽城了,去向不明。”
星珲神情微微凝重起来,在审袁则良的同时,他就开始让人去查燕折翡的去向,方鸿祯退走苍梧城,但燕折翡却至今依旧杳无踪迹。星珲冥冥中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预感,他总觉得燕折翡的去向将会成为彻底点燃敬王逆反贼心的最后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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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珲没能查到踪迹的燕折翡,此刻正站在南山内寺的禅房门前,与她一步相隔的是垂眸敛目看不清神色的清和长公主。
她疏忽了。
三十年的血海深恨让她在杀死钟太后的时候,全部的心神都被大仇将要得报的快意占满,一时间竟然没有察觉清和就在门外。
推开门那一刹那,她脑海一片空白,耳朵里轰隆轰隆作响,清和的忽然出现给了她当头一棒,她竟然有些没来由地不敢面对自己的女儿。
南山的晚风带着山里独有的草木芳香和佛寺清气,不疾不徐地掠过长廊穿堂而过,禅房门前不远处树梢上的一片绿叶被晚风拂落,打着旋儿慢悠悠地飘下来,不偏不倚地恰巧落在燕折翡和清和长公主中间。
沉默在二人之间不断延续。
过了很久,燕折翡才听见清和沙哑着声音,低低地问她:“你后悔吗?”
燕折翡怔愣住,好大一会儿也没反应过来清和话里的意思,她尚未开口,清和却已抬起头来红着眼眶看向自己,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绝望,像是被父母丢弃的雏鸟,嘶声发出哀鸣:“我知道了。”
燕折翡心弦猛地拉紧,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想去碰碰女儿,然而清和却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燕折翡的手霎时僵停在了半空中,她分明离清和那么近,只有两步的距离,在这一刻她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和女儿之间隔的是永远也无法逾越倾覆的万水千山。
咫尺即是天涯。
清和本以为自己的人生是从十二岁母妃逝世后,才开始一步步错下去,她失去了深宫里生活的倚仗,步步为艰。后来新帝即位,太后掌权,她又在太后的故意报复下嫁错了人,在潋滟城里度过了七载痛苦冰冷的光阴,直到皇兄派苏朗亲自接她回了帝都,她几乎都以为那些昏暗和苦难的岁月已经彻底离她而去了……然而今日她才真正明白,最错的不是苛待她的太后,也不是负了她的驸马,甚至都并不是她的人生,她自己本身才是那个最大的错误。
或许从一开始,她的母妃就从没想过有她这个女儿,不然怎么会在她才十二岁的时候就离她而去呢?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有母亲的孩子有时连宫女太监都可以欺负到头上来,就算是当时作为太子的先皇后嫡子凌烨,在成德皇后故去后都是谨慎隐忍地生活,何况她一个连母族都没有的公主呢?更不用提她母妃‘生前’还与当时的继后钟氏不睦。可她如今又该去怨恨谁?试问谁会真正愿意给灭族的仇人生下孩子呢?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和后悔的印证。
她从前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父皇在神志不清的弥留之际会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她那时年少,以为父皇是自觉母妃去世后的一年,没有给予她足够的关爱,才和她说抱歉,直到今天才懂得,那些对不起是想说给她母妃的。
她和母妃长得很像,想来面对她的时候,父皇总能看到惠元皇贵妃的影子,贵妃怨他、恨他,宁愿假死,宁愿不要自己这个女儿都要离开他,甚至进宫嫁给他就是为了要他的命。
是了,千雍境主燕折翡怎么会想要她这个混着仇人骨血的女儿呢?或许她的存在仅仅因为贵妃一时间错误的念头,亦或者从来都是用来接近与固宠的工具,以便日积月累的毒足够杀死她父皇。
她母妃不要她,后悔有她这个女儿,她父皇也不愿见她。她回想起母妃刚刚故去后的日子,终于明白一夜之间为什么连父皇也变了。十二岁以前,她是宠冠六宫的燕贵妃的女儿,她和贵妃长得像,比起其他的皇子皇女,父皇更疼她。十二岁以后,父皇在母妃临死前想必知道了她进宫的真相,也知道贵妃至死都不愿意原谅他,所以连带着也不愿见、甚至不敢见自己这个和燕贵妃相像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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