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虞浑身一颤,猛然睁眼,他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前踏了一步,眼前再看不到任何人,只能愣愣地盯着方祈。
然而方祈却不看他,少年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灰,星斗黯淡,银河断流。灰蒙蒙的目光穿过沈孟虞,落在他身后险些要跳起来骂人的方无道身上,只是盯着他,缓缓地将自己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
“师父,救她。”短短四字,仅此而已。
方祈会在此时出声,方无道没想到,方祈会为了沈孟虞出声求他,甚至抛却自己的性命,更是让他在意料之外,痛心不已。
“方祈你傻吗?”他忍不住吼方祈。那是他最疼爱的小徒弟,从出生起,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的孩子。
“沈孟虞,你就这样对他?”方无道吼完方祈转头又吼沈孟虞,从方才起就一直压抑的怒火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脸上目眦欲裂,“这就是你说过的真心?呸,我看是狼心狗肺才对!”
沈孟虞唯有沉默,他无言以对。
自方才给予沈孟虞选择时起,萧赞便抓着齐妃的一头长发,漫不经心地用刀一点一点割着。寒光掠过,有几次都险些划伤齐妃的脖颈,看得人是心惊胆战,却又不敢阻拦。
直到沈孟虞二人因救人起了争执,捏着两枚筹码坐山观虎斗的疯子这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来,手中长刀悬在齐妃后颈之上,极细极密的血珠自刀尖上爆开,和着他嘴角咧开的诡异弧度,愈发阴狠起来。
“狼心狗肺?”他桀桀地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可心的话,“沈少傅可不就是狼心狗肺?身为师长,连自己悉心教导的弟子都能拿来当人质,可怜悦儿还一心敬你护你,真是白瞎了眼。”
话至此处,他忽然顿了顿,唇畔笑容敛起,骤然变冷的声音竟是再一次打了沈孟虞个措手不及。
“此等废物,留他作甚?寡人改变主意了,既然要杀,那就全杀了!”
什么?
沈孟虞与方无道未料到萧赞竟能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连亲生儿子的性命也不在乎,他们二人的心神还停留在方祈身上,不过一个恍惚,竟又输一局。
殿中暗卫怵于萧赞先前手刃同僚的那一幕,生怕自己步其后尘,故此刻听他发令,已急急围拢上来,刀锋所指,不仅是沈方二人,便是连太子都一并囊括进去。
箭在弦上,满弓待发。
“嘭”地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重物被狠狠掷在地上。萧赞踩着身前渐渐干涸的血迹,软靴轧过已然不知人事的女子肩头,在几名暗卫的保护下踏进圈子。
他似乎对自己瓮中捉鳖的计划十分满意,随意将手中利刃丢给一旁暗卫捧着,又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袖口,他抬起头来,看着沈孟虞愈发惨白的脸色和方无道始终未能掐下去的右手,嘴角微微上扬,便是连废话都乐意与他们多说几句。
“尔等蝼蚁鼠寇,莫非真以为拿捏住了太子,就敢凭此与寡人谈条件?”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悠悠开口,话语里尽是讥诮,“寡人膝下数子,这个死了,不过再换一个便是。只要寡人一日在位,就有数不尽的美人送进后宫,寡人想要多少儿子,就有多少儿子,想立谁为太子,就立谁为太子,何必为此一子心忧?沈少傅当了这么多年太子少傅,怎得连这都不清楚?”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暗卫再将沈孟虞三人围得紧一点。不带一丝感情的视线从萧悦身上滑过,对于这个已经成为弃子的儿子,便是连一个眼神也未曾看顾于他。
太子不受宠,其位虽高,但随时可能被换掉,这是满朝皆知的事。然而沈孟虞未曾想过,萧赞为了保全自身,选择的不是换,而是抛弃。
虎毒尚不食子,可是人却会吃人。
万般无奈之下将萧悦牵扯进来,又置他于险境,沈孟虞身为师长,执教五载,心中早已被愧疚之意填满。他下意识地朝萧悦望了一眼,只见一日之间连遭师长利用、父亲抛弃的少年已完全失了魂魄,整个人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若不是方无道暗中留有一手保他灵台清明,只怕早已昏死过去。
他究竟做了什么?
齐妃生死不明,方祈身受重伤,太子形如废人,方无道因此受困。即使沈孟虞今日做出闯宫的决定时已将生死抛之度外,然眼下这般情况,不仅是他的死局,更是断了这些无辜被他牵连进来之人的生路。
他……是不是做错了?
萧赞的视线一直落在沈孟虞身上,在察觉到他看向萧悦的那一眼时眸中一抹厉色闪过,毒蛇信子吐出,带血的獠牙意犹未尽地继续折磨着网中的猎物。
“沈少傅,”他故意还用少傅之名称呼沈孟虞,只是语气里恶意满满,“你身为太子少傅,真得能对悦儿下手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利用悦儿做筹码,如此行径又与寡人这个父亲有何异?你又有何立场指责寡人?”
“你为了一己私欲牵连无辜,妄想谋朝篡位。你是什么人?你不过是一个窃国贼!”
他是贼?
迎着萧赞毒蛇似的目光,犀利的言辞仿佛抽筋剥骨的利刃,将他一身剖得体无完肤,沈孟虞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自己竟无法为自己辩白。
苦苦坚持了十年的正义被萧赞这一席话锤得四分五裂,心神巨震之下,沈孟虞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只呆呆立在殿中。他目不视物,耳不闻声,乃至于连萧赞趁机举起右手的动作都未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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