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巴兰仿佛刚从瞌睡中醒来,从撑着的手背上抬起头来,看着弗里曼,显然没听清他刚才的话。
“我感觉……您现在变得不太像个贵族了。”
“我又做了什么?”巴兰无辜道。
“虽然没做什么,但您浑身都散发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说不出口。”
“你可以说。”
“……凡夫俗子的气息。”没有结过婚的管家想了想道。
*
男仆带着苏试进入了一座小教堂。
但在历史上,当众对吸血鬼施以酷刑,向来是教会用来吸引教众,赢得崇拜的手段,很难相信拥有这样一段历史,会让血族信奉上帝。
教堂内部色调明亮,过道两边陈列着栩栩如生的白色大理石雕像,就在正前方——“神坛”背后,是一面巨大的彩绘玻璃墙——无数半椭圆形的彩绘玻璃窗拼合成一面巨大的半椭圆形的玻璃窗墙,上面拼绘着母狼、狮子和豹。
“这里是诗堂,”血族男仆为苏试解释道,“是我们为自己建立的用以朝圣的殿堂。这些雕像如果不是诗人,那就是曾在诗歌中出现的人物——这些就是血族为自己所寻找的偶像。就像需要短暂栖息的小鸟为自己建立一个小小的巢穴那样,我们冰冷的心,偶尔也需要慰藉。”
“这非常的……绝妙。”
苏试打量着四周,古老的高大的栗黄色风琴坐落在神坛一旁,在有三层键盘的琴键上披着如水的银纱。
苏试还注意到,在靠近神坛的过道两边,还坐落着不少银色的高过人身的大型十字架,上面悬着张开手臂的白色雕像,颈项倾垂,宛若受难的耶稣。
“……当我们觉得某位诗人所受到的赞誉远超于他实际的成就,就会把他们(的雕像)挂上十字架,”当两人向内走去,男仆为苏试介绍那些十字架雕像,“当然,每一个血族的诗堂,仅仅代表他们个人的观点,也许您会觉得这很傲慢,但正是因为我们尊重他人心中的诗意的缘故。一个稳重的血族,不会在诗堂以外的地方,抨击他所不钟爱的诗人,因为你不知道,在场会有哪位为他如痴如醉。”
“我可以理解,虽然我很少念诗,”苏试道,“但我心中有很多想把他们挂上十字架的‘作家’,在他们的脚下烧他们的作品的初版再版所有版,将会是一件陶冶情操的事。”
他在几座吊着雕像的十字架的底座看到了“阿利盖利-但丁”、“夏尔-波德莱尔”和“保罗-魏尔伦”的阴文。
“但丁?”苏试惊讶道。
“但丁的诗太长了,”男仆忍不住微笑道,“您知道的……一万四千多行。”
“怪可爱的。”苏试轻笑一声。
“‘愿你飞到更高的天空中去涤荡你所沾染的污泥浊水,
愿你尽情享受明朗宇宙中的灿烂光辉,
宛如扑向清醇而神奇的美酒痛饮不已。’”苏试轻声念道,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在秃头边缘挣扎的诗人,“波德莱尔的诗,就像是心灵的图像。”
“‘就像一面镜子,有时候照出你眼中的玫瑰,有时候照出你记忆中的蛆。’所以巴兰少爷不喜欢他。”
像巴兰这样的人,也会有不愿触碰的隐痛吗?苏试心想。
“魏尔伦呢,我记得他爱肉体之美胜过灵魂,”苏试道,“他的诗也很长吗?”
“巴兰少爷并没有读过魏尔伦的诗,他讨厌他是因为他无能爱他所爱,像挥霍金钱一样浪荡地挥霍着‘美’,他背叛了他的妻子,又残酷地对待她,他是个……嗯,您知道的。”
“渣男。”
苏试在诗人的雕像间穿梭着,还有唐璜和浮士德。
“在清晨的时候这里最为美丽,清凉的阳光将透过这一面彩绘玻璃照亮诗堂,四周洁白的穹顶、墙壁和这些雕像,都会染上梦幻般的瑰丽色彩,就像梦将醒未醒时分。”男仆跟随着,“血族崇拜‘美’,巴兰少爷说‘所有形式的语言中,属诗最具神性’。”
“也最具灵性。”
“‘所以神明的故事宜当用诗一般的语言书就。’”
苏试表示赞同。
“看来他并不讨厌诗。”他道。
男仆笑道:“只是讨厌背诵。”
“他站在桌子上,对他的老师说道:”
他模仿巴兰的口吻,“‘应当由他们来背诵我’!”
“‘傲慢的小鬼’——这是波切斯特老师对他的评价,他被认为是仍活着的诗人当中,现代诗写的最好的那一位。”
“那时他只有六十岁。”他为巴兰解释。
“……确实年幼。”
他们在诗人间穿梭,如在《雅典学院》之中[3]。苏试还看到了“女装大佬”王尔德,正是经典的戏剧照《莎乐美》中王尔德扮演莎乐美的形象,“她”单膝跪地,双手伸向盘中约翰的头颅,束腰抹胸上,两根吊带间露出点圆圆的、软软的、嫩嫩的胸肌……
“如果不太冒昧的话……我似乎并没有看到女仆。”
“这里的女仆是很少的。”
“……我看过《血族庄园》[4],在那里面,贵族们认为如果女仆们出现在正式场合,是十分不体面的。”
“哦不,巴兰少爷认为女人会给他带来麻烦……您要知道,他被认为是绯色丽最俊美的血族。”男仆含蓄地解释道,“事实上,女人们总不会像男人那样坏。那些被全球通缉的要犯,往往都是男性。但女人们在日常小事上总是很令人懊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