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姨娘端着茶盏,不饮且道:“明哥看这院子,可还满意?”
傅明道:“宽敞清净,不错。”
王姨娘又道:“明哥喜欢就好。当初爷让妾身为明哥准备院子,妾身本想将自己住的那处院落腾挪出来的,那处离爷自己的屋子近。但爷说腾来腾去的,麻烦得很,命妾身为明哥另择一处。这好一番挑拣,才拣了这一处,如今有明哥这话,我这心啊,总算是落下了。”
傅明一笑,不予回应。
新月却道:“公子这院里的水土似乎与别处格外不同,橘生淮北,其果干涩不能食,但后院几株橘树结的果子虽不如淮南蜜橘香甜,倒也能入口,稍加腌渍味道更好。以前夫人,奴婢是说先夫人,常来此摘橘。”
傅明闻言道:“既如此,我定叫人好生照料。”
新月微微一笑,“多谢公子。”
“故人不可忘,你能够睹物思人,是为有情有义。我向来欣赏情义之辈,今年橘熟,你便亲自来摘吧。”
新月敛笑起身,再行一礼。
三人又少叙了片刻,新月见傅明神情,便主动请辞,王姨娘见状,亦随之请辞,傅明让绿菲将她们送出院去。
待人走后,芄兰上来收拾茶盏,见王姨娘桌上茶盏里的茶几乎原样未浅,怒得发笑:“这算什么,对着公子冷嘲热讽不够,竟还这样直白嫌弃咱们的茶水。既如此,一辈子也别踏进这门!”
绿菲恰好回屋,闻言也不知是该劝还是该应和,她心中亦怒,却仍是按捺住了,只小声道:“这两日瞧见过的那些里,只这一个上不得台面,咱们不与她计较,将来,自有分晓。”
傅明看着绿菲拉了芄兰,二人到一旁咬耳朵去了,不禁轻笑。当初乳母是凭着怎样的眼光,挑了她二人放在自己房中伺候?
傅明稍事休息后,又让绿菲叫来这院中里外诸人,一番训话,恩威并施,又赏了钱,众奴仆们心内如何尚不得而知,面上却都恭敬,跪谢后纷纷退去。
终于清净下来,傅明从自己带来靳府的书箱中拿出一本,是早已烂熟于心的《大学》:
……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
这一句“知止”,他曾就此做过文章,老师赞许他理解得不可谓不深入。但如今,他觉得,自己需要从头再做功课。
正思绪沉潜,芄兰来道:“公子,该用午饭了。”
入府头一日,没有夫君相伴,没有长辈留饭,更无平辈前来相陪,傅明仍是一人对桌。但桌上饭食,虽并不美味非常,却有一样蔬菜羹色相鲜丽,口感醇香。这时节,新鲜蔬菜种类甚少,要熬制一碗五色俱备并兼顾味觉的蔬菜羹,定要费不少心力,虽不是什么名贵佳肴,当下却也难得,竟是他未曾品尝过的,便多喝了一些,并让人去向做这道菜羹的厨娘传几句称赞之语,又将自己没怎么吃动的一样肉食和一样点心送与那位厨娘。
绿菲见傅明胃口并未受烦心之事影响,心中亦稍觉宽慰。
饭后,傅明见屋外日头正盛,便命丫头们搬了藤榻到正被照着的地方,榻上铺了棉被,躺上去既温暖又舒适,他便在此小寐。
正悠悠入梦,便觉得有一阵微微暖风不断吹拂着自己的面颊,暖风中似有湿气,难道要下雨了?他从浅梦中缓缓醒来,双眼睁开,一个嘻嘻笑着的孩儿脸便凑到了跟前。
“彦儿?你来啦,午间休息够了么?”傅明起身,嗓音中带有些微初醒时的沙哑,更显温柔。
昭彦凑在他身边,笑道:“早就休息够啦,再睡,太阳要落山了哦!”
“是么?”傅明问绿菲:“现在什么时辰了?”
绿菲微微笑道:“公子,您睡了还不够半个时辰呢!”
傅明闻言,笑着摸了摸昭彦软嫩的小脸蛋儿,问道:“彦儿想听什么?”说着便牵了他往里屋去。
昭彦边走边回道:“嗯——彦儿喜欢听《山海经》里的故事,还有英雄传奇!”
“好,那明叔就给彦儿讲这些!”
入屋后,傅明在靠背椅上坐了,昭彦则自己选了个小凳子,坐在凳子上,双手撑在傅明的双膝上。
芄兰让小丫头们端了茶水点心来,是她早些时候打听过的昭彦爱吃的那些,昭彦见了,果然喜欢。
跟着昭彦来的几个妈妈和丫鬟被绿菲请去喝茶,“各位尽管放心,这里有人看着呢,保管小少爷好好的。各位难得松怠些,这天还有些冷,去喝几杯热茶又何妨?”众人闻言,又见傅明点头,便跟着去了。
傅明问昭彦:“《山海经》里的故事,彦儿都知道哪些了?”
昭彦想了想,回道:“知道追日的夸父,他渴得把河里的水都喝干了!彦儿问父亲,那夸父不会被撑破肚子吗?”
傅明笑问道:“你父亲怎么回答?”
昭彦道:“父亲说,夸父不是凡人,肚可容江海,还和彦儿讲了什么海纳百川之类的话,彦儿不是很懂。”
傅明更觉好笑,也许昭彦不是不懂,是不喜欢听了,所以也不愿去弄个明白吧。这位爷讲故事时还不忘教导儿子人生大道理,也算是——用心良苦?
傅明又问:“彦儿往日里听书,也看书么?”
昭彦摇头:“父亲说,明年再请先生来教彦儿识字读书。”
没有揠苗助长,看来这位盼子成龙的父亲还不算太心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