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傅明便让绿菲前去了。
在此之前,有人却比绿菲先一步到达。
周晥清本在老太太屋里坐着,期间借口想再去姐姐住过的地方看看,便带着贴身丫鬟往这边来了。在院门外,她打发走自己的丫鬟,一个人步入院中。
靳以果然在此。他正在院中绿荫下读周氏生前手绣的一卷《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周氏曾说靳以自小习武,一身刚正之气,却难免过于强硬,往后战场杀伐,虽是为保家卫国,却仍是造了杀孽。便在生前撑着病体,为他绣了这一卷《心经》,督促他常默念于心。于是,年年今日,靳以都会在此默读《心经》,自我洗心。
今日靳以不似往日一身深色,而是白衣素履,庭中绿意似已染上他不着纤尘的衣裳以及抚摸墨字的指尖。
“姐夫仍是这般念着姐姐,若姐姐在天有灵,也可含笑了。”一个轻柔和缓的声音传来。
靳以抬头,发现是周晥清,便起身相让。周晥清摇摇头,不肯坐,只站着打量了这院落一番,似笑若泣,“姐夫让人将这院子保持得一如当年。晥清还记得小时候,姐夫在这里舞剑给姐姐和我看的情形,恍如昨日。”
靳以回道:“岁月飘忽,倏忽数载。你已经长大成人了。”
周晥清道:“是啊,成人了。姐夫为姐姐守了三年,晥清就是在这三年里长大成人的。”
靳以无话可回,周晥清却不甘心,挑明了说道:“当年姐姐临终之时,是怎样托付姐夫的?”
靳以惊道:“你知道了?”
周晥清道:“怎会不知?因为那是我向姐姐求来的!”
“你……”
“所以,这些年,我以为姐夫是在等我……等我长大。可是,谁知,三年后,你却另娶他人。”
靳以默然片刻,回道:“有负思柔所托,是我对不住她。”
“不。”周晥清眼中蓄泪,“姐夫所负,分明是……分明是……”一个“我”字终被吞咽,她叹息一声,再道:“我知道,姐夫也是身不由己。”
靳以却不再言语,重新捧起《心经》来默读。
周晥清看着他,稍久后,试探问道:“姐夫可知,您放在心底珍爱着的夫人,我的姐姐,却被人出言不逊?”
靳以抬头,“何出此言?”
周晥清便将上次自己外出时遇上傅明之事交代了几句,并道:“他一听我提及姐姐,便面色不悦,我本想解释,他便说已死之人,福薄命短,还有何可说,再拂袖而去。姐夫,我知道你娶他,也是心中不快的。但再怎样,他既已嫁给你,便该尊重姐姐,可他对姐姐,却那般轻蔑。由来只见新人笑,哪里闻得旧人哭。倘若姐姐在天有灵,知晓此事,也会伤心垂泪吧。”
靳以揉揉眉头,说道:“此事我已知晓,这里没有冰,炎热难当,你还是快些回老太太那里去吧。一个人出来,大家都会担心的。”
周晥清沉默片刻,这才点头道:“那我先走了,姐夫你保重身子。”说着,便慢慢移步到院门口,回头,发现靳以正背对着自己,便神色黯然地离去。
“出来吧。”靳以说道。
躲于假山之后的绿菲闻言脚步有些发颤地走了出来,跪地道:“爷,奴婢不是有意偷听的。奴婢前来传话,无意间听了一耳朵,奴婢有心避嫌,这才让开来。”
对她的话,靳以并非相信,却并不打算追究,只道:“你起来回话。找我作甚?”
“周少爷想在芳满庭用午饭,公子让奴婢前来问爷,是否可以?”
靳以道:“承衍愿意在哪儿就在哪儿吧。你去我院中,让厨娘将为他准备的一些食材搬到你们那里去。中午多做几个菜。”
绿菲松了一口气,忙回“是”,随即告退。
待绿菲与靳以的厨娘提了不少食材回到芳满庭时,傅明和周承衍已经到了,傅明正弹曲子给周承衍听,周承衍听得入神,时不时以手拍膝,跟着哼唱。
饭后,昭彦从老太太那边过来,见了自家舅舅,又是一番亲昵热闹。
周承衍与傅明颇为相得,辞别前约定改日再聚。
待周家兄妹离开靳府后,绿菲才找了个机会,将日里听闻到的事说与傅明听了。傅明听后,只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向晚,靳以前来接昭彦,离去前,他单独问傅明:“你前些日子出去时遇见周家小姐了?”
傅明回是。
“你与她有些龃龉?”
“小孩子的气话,我不至于当真。”
“她提及了思柔。”靳以解释,“思柔是夫人闺名。”
傅明点点头,“她确实说到先夫人,但我未曾回应。”逝者已矣,别人要拿来当枪使,自己不接招便是了,如此,已是他给予的尊重。
靳以听傅明如此回答,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却也不再多问,唤了昭彦到身边来,牵着他的手走了。
“公子不多解释几句?好歹把那日你与那个周小姐说的话复述一下也好呀,这样才更能令人信服。”芄兰虽不知事情前后,却是无条件地信任着自家公子,现下则很是替他着急。
傅明却摇摇头,神色淡然,“多嚼舌根有何益处?再者,他信或不信,不在于我说了什么,而在于,他怎样看我,怎样看周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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