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轿子抬到萧府门口,我和崇少一前一后地下了轿,站定后方抻了抻压皱的衣袖打算进门,却忽然发觉四周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
本应是进府候着的宾客此时都聚在墙下窃窃私语,神色也略有异样,不似是来赴宴,倒似是在看什么热闹一般。
萧府阒然无声,没有半点宴前喜庆的气氛,倒像是陷入了某种教人心慌的死寂之中。
崇少四处看了看,眼尖瞧见他爹正神色凝重地从萧府出来,便赶紧迎了上去;只见他爹蹙着眉低头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我这贤弟便一脸懵怔地僵在了原地。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见他爹匆匆地带着手下几个御史又进了萧府,便回来找到还一脸不明所以的我,结结巴巴地小声道:“晟、晟鸣兄……萧璞萧大人他,没了。”
我一愣,脊背蓦地一凉,下意识便道:“没了?怎么就忽然没了?”
崇少挠挠头,似是也不明白怎的会突生如此变故,凝眉道:
“暴病身亡。”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大相信似的与我对视一眼。良久才拍了拍我的肩,叹气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
……
窗外不知何时飘扬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站在正堂外那扇古色古香的玉屏风边,看着主屋里背对着我跪在床前的萧浓情,心绪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门前那些个红彤彤的走兽补子在雨帘中梭巡探查,因为四周寂静,屋檐下那小御史的低语听在耳中自然也分外清晰。
“……这定然是镇南王遣杀手来做的吧。”
“我看不像。这朝中若还有镇南王的余孽在,皇上可能会放任他们逍遥到今日?”
“这倒也是……不知兄上有何高见?”
“我看,八成是骁定将军干的也说不定。”
“骁定将军?这怎么可能?皇上当年还未与镇南王争储时他就被先帝贬到了漠北,已有许多年未曾归京了,两家无冤无仇倒罢,又如何有能耐暗杀萧璞?”
“你还不知道么,当年生了大皇子后没能保住他,同若干后妃被皇上一并赐死的那位孟贤嫔,便是骁定将军的亲女;那骁定将军的几个儿子都为国捐躯死在战场,仅留有一位掌上明珠被皇上不明不白地赐死,外孙也没了,皇上查到最后也不愿给他们家一个说法,换你肯依?早闻骁定将军对此事耿耿于怀,且他当年在朝中人缘颇广,那些个中立武官中有与他交好而又与萧家水火不容的,想必也是不少。”
“原来如此。于是他想要报复皇上,就先一步下手杀了萧璞这个归京离叛之人,打算助那尚在云南蠢蠢欲动的镇南王一臂之力么?”
“嘘……也只是愚兄的一点猜测罢了。”
……
这番话连耳力不算高明的本侯都听得无比真切,自不必说那还在屋中跪着的寂然身影。
可萧浓情仍是直直地跪在床前,一身素服衬得那本就白皙的侧脸更加苍白,单薄的背脊看上去分外伶仃,凝视着早已盖上白布的萧老,低下头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转过头去,用气声悄悄对崇少道:“萧家其他人呢?”
崇少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没了。听闻萧大人年轻时风流荒唐,从未娶过正妻,欠下的桃花债也都早早离了京;眼下萧兄其余庶出的兄姐都远在金陵经商,年纪个个够当他的爹娘,更是早就对萧老心怀怨怼,怕是也不会专程上京来料理这后事了。”
我闻言一顿,环顾着这略显凄清的萧家大宅,悟了过来。
也便是说,萧璞一死,萧浓情在这世上就可谓是真真孑然一身,孤苦无依了。
想来世上最亲之人竟是死在了自己生辰的当日,也不知往后数十载,这阴霾是否还会有烟消云散之日。
我看看萧浓情,又看看那盖着白布躺在床上的萧老,竟也觉得十分苦涩;又想到萧老不久前才在这萧家茶斋中对我所说的那番托孤般的话,想必也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日。
崇少伸出手来悄悄推了我一把,我想了想,还是叹息着走过去,在跪着的萧浓情身边盘腿坐了下来。
见来人是我,萧浓情似乎有些微微的愕然。我摸索到他掩藏在长袖下冰凉的手,便顺势拉了一把,径直将已然跪得两腿发软的他拉到了自己怀里。
从小到大活得顺风顺水,没有过苦痛伤情的时候,便没有人安慰过本侯;本侯也从未安慰过别人,自然不知该在别人经历丧亲之痛时说些什么。只是觉得这么抱着,他或许应该会觉得好受些。
见他已经安静地偎在了我怀里,我便伸出手来替他揉了揉有些红肿的膝盖,一言不发地陪他在这里待着。半晌见他眼底氤氲着情绪不明的血丝,面上却并无半分水意,便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低声道:
“你若是心里难受,不妨哭出来。”
萧浓情闻言一动,抬起头来长久地凝视着我,继而唇角微扬,竟是轻笑出了声。
“哭?无用之人才会哭。”他冷冷说着,冰凉的手指从我掌心里滑出来,下一刻便紧紧握成了拳,“……我保证这些害了我爹的人,个个都不得好死。”
感受到他棱角分明的脊背硌在怀里,冰冷而又阴狠的语气几乎扎得我胸口生疼,我打了个寒颤,想起萧老曾对我提起的那些哈密的旧事,竟觉得眼前之人有些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