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沐里本就并非善类,尚在西域时便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也从不在意无辜者的死活,若本性善良的小侯爷知晓他的一句无心之言便会给多少人惹来杀身之祸,不知还会不会说出绝不愿做皇帝那般单纯的话来。
举事之日将近,我的心神也愈发不太/安宁起来,甚至失手摔了娘留下来的玉佩,低下头来暗自懊恼的同时,总觉得那玉上蜿蜒的裂痕是在提醒着我什么。
我看着蜷在我的床榻间睡得正香的崇睿,坐下来静默地看了他良久,终是叹了口气。
今日之后,便不知我二人还会不会有如此温馨安宁的时刻了。
……
我坐在不见天日的刑部大牢里,并不知晓阴沉的铁窗外轮过了几个日月。黑暗中时间的流动会变得相当缓慢,我阖眼坐在腐臭枯烂的蒲团上,心绪早已变得十分宁静。
来来往往的狱卒不知在暗自嘀咕些什么,上面没有吩咐要对我们这些叛臣贼子用刑,却堪堪更是令人骇怕。
李烑生平最痛恨背叛,而眼下背叛了他的人还是多年来被视若己出的义子。
他会径直砍了我的头,还是凌迟处死?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也只是安心地在这牢里待着,只想着自己此番也算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萧浓情确乎背叛了我和李燝,可因我入狱前的一番挑拨,他亦无法再在自己的情人那里落得什么美名了。极乐侯封衔已撤,裴家自此沦为祸国佞臣,小侯爷断然不会再信他,即便两人还能长久以往地相处下去,这一丝已经生出的嫌隙也再修补不回从前。
自古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我亦怨不得别人,只盼望李烑能看在两人也算是父慈子孝了这么多年的份上,能教我死得体面些。
“起潭……”
几日水米未进的身躯已然虚弱不堪,我疲惫地按着自己的额角,一瞬间竟好似出现了幻听。
不知道我死之后,那位心悦于我的御史公子能否尽快将自己大逆不道的意中人忘了;想来我这些日来其实不该对他那么好,若是给他留下了太多念想,也是祸事一桩。
本以为我临死前的走马灯会是此时正被囚禁在府中的小侯爷,谁知一幕幕占据脑海的,却还是那个直到起事之日都还在为我煲汤炖补的身影。
“起潭!起潭!!你怎么样了?”
我蓦地睁开双眼,看到戴着镣铐踉踉跄跄的崇睿被推搡着扔进了我身边的牢房。他在看到我的瞬间便焦灼地想要扑过来,可惜被束缚的手脚却敌不过身后两个虎背熊腰的狱卒,终是被推翻在地,牢牢地落了锁。
二人隔着一堵沉闷的灰墙,他看不到我,便只能吃力地探出一只手来磕碰我的铁栏,担忧地继续唤道:“起潭,你能听见吗?身子有没有不舒服?他们虐待你了吗?”
我看到他挥舞在眼前的手,心下虽然诧异,却也很快明白了过来。
想必是萧浓情素来不满小侯爷身边有这么一位亲密无间的竹马,妒火中烧之下连他崇家也一道算计了去,不但想就此囚了小侯爷做禁脔,还打算将他身边最后的依靠也一并铲除。
我本以为若有朝一日御史公子被皇上入罪,那也定当是被我牵连的缘故,却未曾想到萧浓情早先一步便将他视作了眼中钉;如今我二人看来,却是不知谁更可笑些。
“我没事。你……”我艰难地挪动着身躯,上前握住他那只抓在铁栏边的手,安慰道,“不必担心。”
闻言,灰墙的另一头总算安静了下来。
许久才听到崇睿闷闷的声音:“起潭,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
他这话说得极为认真,我本该觉得好笑才是;可却不知何故与他双手紧握,竟也当真觉得安然了不少。
临死前的日子还能与心仪自己的少年彼此依靠着度过,我倒也着实不敢再奢求更多了。
……
只是不出几日同我一样虚弱的崇睿便又被狱卒带了出去,道是崇徵与镇南王一案有所牵连之事还尚留有疑点,御史公子不便与我等罪证确凿的逆臣关在一起,还是带回御史府像极乐侯那般软禁起来便罢。
我闻言松了口气,自己也道死在这少年面前是有些难看,便从容地松开了他的手,任他挣扎着被拖出牢房;消失在铁栏的尽头时,他回过头来朝我张了张口,似是要我等着他。
我努力抬起头来朝他笑了笑,也并未往心底去,只是又倚回了自己的破草垫,阖上双眼静静地做起梦来。
哪知他竟当真又回来了。
铁栏外传来狱卒窸窣而慌乱的脚步声时,我低头叹了口气,即便不睁眼,也知晓那养精蓄锐后悄无声息地遣进来、动作轻巧地将那些狱卒打晕的武林高手是谁。
“起潭……”
我抬眼看他,他便拉下面罩朝我扑了过来,下一刻却被铁栏撞得吃痛,这才赶忙弯下身,从被他点了昏穴的狱卒身上摸出一串铁钥来,满头大汗地一把一把挨个试,总算将这困我多日的牢房打了开来。
我扶额苦笑一声,未曾料到他竟当真大胆到孤身一人来劫了狱,只由着他弯身将我的脚轻柔地抬起来,一边费劲去解得缠得无比牢固的脚镣,一边道:
“我已在外面备了匹好马,还有些干粮和银两,起潭你连夜便可逃出京城;崇家在山东及湖广都有名望不俗的分家,这块玉符你暂且拿着,无论到了哪里都定然会有崇家人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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