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死生……不怨。”
他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苏巽那样清淡温柔,定然不愿见到自己因私怨将一腔怒火倾泻于他人身上;阴间这般孤冷寂寥,他也决计不会留下那人茕茕独行。
若能求得灵药救他性命,便是命定姻缘天恩浩荡,假如无功而返两手空空,自己也同样无需怨天尤人,只消抵死不放开那微凉的手掌,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谁也别想教他们分离。
原本是他二人之间的债,又何须外人来偿。
三问已罢,紧紧缠绕在段云泱手臂上的丝绦顿时一松,光芒黯淡地向下坠落。巫奚怔怔地望着他,一时竟忘了将问灵绦纳入袖中,直到绦身坠落发出些微的响,这才如梦初醒般将法宝收回,涩然道:
“既然问灵绦并未反噬于你,段公子,恭喜你通过了珞云部的考验。”
“哈哈哈,有趣,有趣!”
不远处蓦地传来一阵开怀的大笑声,众人纷纷侧目,只见巴尔达从王座上阔步走下,来到段云泱与巫奚身前:“若非今日恰逢珞云部使节前来商讨物资交易事宜,本王还见识不到这样一出好戏。姓段的小儿,你当真有趣的很呐!”
“既然问灵绦已确认段公子心念良善,任何时刻你若欲前往雪山秘境,只需知会我一声便可,”巫奚俯下/身拱手施礼,话音铿然不容置疑,“若要取得你所寻之物,需得先行通过雪山结界的考验,但雪山秘境内部变幻莫测,其情形之凶险,即使是珞云族人也无法揣度。过往尝试者中身体受损之人比比皆是,更有甚者殒了性命也未可知。”
“即使如此,你也执意前往秘境吗?”
“尊者平日里生人勿进,今日怎生如此嘘寒问暖,怜惜起这小儿的性命来?”
巴尔达抱臂立在一旁望着那黑衣男子,星目微眯,神情促狭。巫奚淡淡睨他一眼,神色八风不动,长叹口气道:“获得问灵绦的认可,便算是我部落的有缘之人。况且进入秘境全凭他自己的能力,珞云部不应对此横加干涉,加之此乃涉及性命安危的要事,仔细叮嘱有何不可?”
问灵绦撤下,段云泱只觉得周身的压力一轻,眼中的猩红逐渐褪去,激荡的心绪随之平复下来,见巫奚首肯了自己的请求,忙诚挚谢道:“多谢尊者提醒,在下定当铭记在心。但雪山秘境关乎那人性命,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必须前往。”
“如此……也好。”巫奚见他意志坚决,也不再多加劝阻,无奈地点了点头,“眼下夜色已深,冰雪封冻甚是危险,不若明日一早再行出发前往雪山。”
段云泱与凌珂相视颔首,彼此眼中都流露出强烈的喜悦与庆幸。巴尔达在一旁瞧得分明,唇边不由泛起些许笑意,但转瞬间又被严峻之色所取代:“且慢,娜依雅,你可别忘了,即使珞云族同意了你们的请求,此事却依旧经由舞炎部落办理妥当。作为回报,你依旧亏欠本王一个要求。”
“血刃王所言极是,待此间事了,在下必会返回此处践行诺言,若来日毁约,便有如此发。”不待凌珂回答,段云泱已然捋过鬓边一缕发,催动内力生生震作齑粉。
巴尔达见他心意已决,便也不再过多阻挠,简单交代几句,便示意众人退下,巫奚则一路陪伴着段凌二人离开了舞炎王帐,送至帐前的道路上。
澄明的月华如水,映照得他碧蓝眼眸澄澈无比,吐出的语句亦是一派温和:“圣女、段公子,此去雪山路途艰险,你们又一路远来劳顿,今晚须得好生休息才是。”
“多谢巫尊者。”段云泱凌珂向着他拱手致意,三人各自道别,便取道返回了所宿的营帐之中,将次日的安排告知随行众人。巴尔达在面见段凌二人后便传令下去,以贵宾之礼接待一干来访者,而这几日的赶路着实疲惫辛苦,是以裴殊叶知蘅等人用过晚膳,便早早返回帐中歇息。
或许是问灵绦的灵力冲/撞不休,亦或是心中忧思郁结,段云泱直到深夜也了无睡意,索性放轻脚步溜出营帐,来到了苏巽所宿之处。
明日清晨,他们将出发前往雪山秘境。应巫奚的要求,仅有他与凌珂二人能够随行,正好他也不忍心再教苏巽等人禁受旅途劳顿之苦,便欣然允诺。
蹑手蹑脚走进帐中,他在门口一瞬不眨地凝视了那人许久,才一步步走上前去。此刻仔细想来,若是此行不顺,他在雪山秘境中遭遇意外伤损,今夜这番不为人知的探视,或许便是他得见那人的最后一眼。
心头酸涩地皱起,满是离别的愁绪,又被绝处逢生的极致喜悦生生地胀/满。他默然凝望着苏巽沉睡的侧脸,骨节修匀的手指缓缓落在那削瘦的面颊上,沿着精致的面部轮廓细细描摹,眷恋着,不舍着,呜咽着。
“阿巽,我明日便要前往雪山秘境,为你寻找灵药了。”
“以往在玄霄阁,每当我单独接取任务时,你都会为我细致检查、周全叮嘱,确保我出行的安全无虞,”他话音温存,眉间饱蘸着缱绻的柔软,“如今我也算成长良多,好歹能为你遮风避雨,尽些绵薄之力。”
苏巽额上依旧热度未退,身子因畏寒微微蜷起,在厚实的被褥中轻轻地打着颤。他的掌心轻柔落下,如同慈母轻抚孩童的脊背一般,将熨帖的温暖与充沛的内息传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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