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火来势汹汹,她们不知道因什么而起,习惯用火是一回事,看到如此可怖的场景又是另一回事,便纷纷看向乌罗,指望他拿个主意出来。
而乌罗还在回忆自己看过的电视跟火灾教育片,试图从报警跟匍匐前行还有拿湿的布捂住口鼻里找寻答案。
答案是什么都没有,要是他一个人什么都知道,那要那么多职业干什么,乌罗还需要眼巴巴还房贷吗?
“不怎么样。”乌罗松了口气,他本来用手叉着腰,这会儿直接放下了,摇摇头道,“不能把命往里面填,这年头烧伤就是个死,我救不回来,趁着火不大,我们把家当收拾一下,大不了现在回去等一等,准备走人。”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乌罗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想在这个世界上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怎么这么难。
这时候人群里忽然发出尖叫声,一颗小小的火球从火海里闯了出来,高高弹跳飞起,不过因为小溪较宽的缘故,噗通掉进了水中,瞬间就不动了。
它的体型不小,搁在石头上被完全卡住,没被水流冲下去。
琥珀下意识颤抖了下,部落里已经有人惊慌地叫起来“是惩罚!是……”
这是吓到语言乱码了。
乌罗一脚踩进溪流里,矮下身检查了下,微波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着光,试探地用手去触碰,外表稍微有些硬壳,按下去是软的,似乎是只着火的动物。他又仔细观察了会儿,才发觉这一团火球是只被烧焦的兔子,而不是着火弹出来的石头。
看到这样的惨状,乌罗当机立断,挥手道“走!”
还没等乌罗回头,身旁众人哗啦散开了,好在琥珀不算没良心,跑了两步想起他来,便又回来扯着这倒霉的巫者往回跑。
乌罗被拖得直接在森林的落叶堆里滑行,听见了马儿的嘶鸣声,疑心是错觉,便大喊道“琥珀,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琥珀崩溃地大喊起来“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不是什么都没有——
乌罗看向火光,那火真正弥漫出来了,他听见无数兽吼声相应和,看到火海猛然跃出一道身影,男人骑着马,漆黑的马儿几乎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只有绸缎般的皮肤被月光照得发亮,它嘶鸣着——
是阎。
男人的神情有些狼狈,烟尘如骨灰般擦过他的脸颊,那蓬松的长发微微烫焦了些,他调转马头凝视着无尽火焰,竹管吹出嘹亮的长鸣,与风同行。
无数野兽从林木间奔窜着,有些伫立回返,有些与他们一块儿奔逃四散。
乌罗几乎能听到皮肉焦灼的声音,那焰火如张牙舞爪的怪物,试图吞噬掉眼前的一切,然而只有风,他被琥珀抓着,只听见了风声穿梭过耳朵,脸上冷不防挨了记树枝的鞭挞,眼镜掉落在地上,彻彻底底地碎裂开来。
近视让乌罗的视野瞬间变了个模样,他不甘地再抬头去看,只看见一个漆黑的影子,从人到马,都模糊不清,渐渐就与火光重合在了一起。
一直到跑回部落,乌罗都觉得有点喘不上气来,他不知道是因为阎还是因为运动量的缘故,只是静静地呼吸着,大脑近乎一片空白,高度近视的眼睛看不清太多东西,只能分辨出大致物品隐隐约约的轮廓,至于人的脸,只要稍微隔得远一些就全然模糊不清了。
那是阎吗?
乌罗询问自己我是不是看错了?
即便他心知肚明在这片荒野上会骑着马赶来救火的人除了那个人不做任何猜想。
过量的运动令乌罗眼前发黑,他开始无视规律跟节奏猛烈地呼吸着,仿佛要夺走世间最后一点氧气,试图将肺部无意卷入的浓烟彻底吐出来。人们或是惊讶地凝视着乌罗离开眼镜之后近乎陌生的面孔,仿佛琥珀抓回来的是个萍水相逢的路人;或是彻底陷入无端的混乱与哭泣之中,他们依稀看到遥远的火光变大了,恐惧弥漫在人群之中。
“闭嘴!”乌罗严厉地低吼着,起初没有人听,直到他从近乎鼓风机般的呼吸声里缓过神来,那声音就变得沉稳而威严多了,甚至一瞬间听起来像是阎的嗓音,哭声于是渐渐止住了。
乌罗的视线里仿佛隔着层雾气,他的眼镜曾是他的武器,眼睛同样,锋利的、残忍的、冷静的,绝大多数时候他的心都藏在人工造物的玻璃片之后,可并不意味着失去眼镜他就不堪一击。
模糊不清的世界诚然可怕,却不及明亮的山火更为吓人。
乌罗看不见任何人的脸,也难以从兽皮上分辨出他们到底谁是谁,他将手抽回,看着人们拥挤在一块儿,低声抽泣着。
有个人也许已经死了,这世上与我最后互相理解的那个人。
乌罗浅薄的同理心在不恰当的时刻发作,伤心姗姗来迟,错过在山火上见面时的那句“快跑”,他不知道自己喊了没有,风里听不清任何声音。
人的死亡未免过于轻松容易,令乌罗厌恶自己的钝化。
理智告知他此事与自己无关。
然而感情难以克制地流露出悲伤。
乌罗克制住这种筋疲力尽,尽量维持着波澜不惊的态度说道“大家把东西收拾一下,带上食物跟需要的东西,其他能再做的就留下,全放进山洞里,陶不要带太多。我们一起去河那边烧盐,所有人都去。”
河边当然不是指他们捕鱼的那条路,而是更远的地方,穿过树林,贴近泻湖的那一条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