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陈相与答了清平君方才的提问。
他深吸了口气。“您说的对,世人自私,狡诈。但我也一样,我杀过人,害过他们心尖之人,让无辜□□离子散,因果循环,一切都是报应。我从前受过的伤,犯过的罪孽,过往种种已在我死时便一笔勾销。”他顿了顿。“我现在比较俗,就想跟我爱的人一起,每天喝酒睡觉,仅此而已。”
说完忽觉无比轻松,仿佛身上千斤重担卸下,一直将幽暗不堪不过往掩藏在内心深处,可每每不经意碰到都会痛不欲生,今日血淋淋挖出来又干净利落斩下。
痛快。
清平君看着他,预想中的不甘责备甚至疯狂都没有出现,他就静静看着陈相与,许久后扯了一抹很淡很淡的笑意,那一笑,仿佛又是庙宇之上那个风华不掩的圣人。
陈相与心头猛然震动,好似一记重拳砸在心口,眼前一黑。只觉自己被人推开,身体不由控制往下落。
江西泽飞身上来接住他,几个踩踏落回到高台上。
“相与。”
只是迷蒙片刻,陈相与便回了神,只见飞卿缠着金色蜈蚣从清平君胸口掠出。
两只金蛊争斗,飞出途中互相撕咬,挣扎,场上原本安静的金蚕蛊突然暴动,瞬间将离最近的人化成白骨,而后开始疯狂攻击。
江西泽目光一凝。
陈相与道:“快去救人!”
江西泽点头,执干将跃下高台,以灵力撑起一片不小结界,不用招呼,那群人忙聚到结界后,手忙脚乱连滚带爬。
清平君单膝跪在地上,胸口有一大片血,他用手捂着,手却塌陷进去。刚才金蛊强行破体,那里有个窟窿。
“噗——”一口血喷了出来,他将承影插在地上支撑。
“师父。”陈相与两步跑过去,看着清平君胸口的血迅速蔓延将整个衣衫染成血色。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茫然询问只因受了冲击,然而他是明白的,这是蛊虫反噬。
场下人都没有灵力,江西泽修为再高也顾不了那么多人,很快在金蚕蛊攻击下受伤的受伤,化骨的化骨,凄惨,哀嚎,高台之下犹如炼狱。
数年前,藏佛府君炼出穹鹄之时也是如此。
“长清。”在各种凄厉尖叫背景下,清平君语气依旧沉稳。他握住陈相与无处安放的手。“听我说,别怕。”
在如此爆乱境地,他还记挂安抚自己。“我不怕。”
随着金蛊破体,清平君身上那些格格不入的东西仿佛被带走,此刻眉眼温和,目中含柔。与庙中石像完美重合在了一起,是圣人应有模样。
眼前的陈相与和三十年前青涩的陈长清重叠,清平君握着他的手喃喃:“师父在这里,别怕……”他仿佛进入了梦魇,反反复复重复这一句话。
陈相与强忍酸楚,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声音极尽温柔。“我不怕师父,我不怕。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一代圣人,本应无欲无求,却被自己的梦魇所困落得如此狼狈,是多么悲哀。过了半晌,清平君才从那种状态中回过神来,目中有了神采。后知后觉点了点头。
“我已控制不住金蛊,但你还可以控制飞卿。”他看着场下,尸横遍野,到处都沾染了血色。江西泽一人之力有限,那蜈蚣先前被飞卿伤过又被压制许久,此刻破体新仇旧恨,发了狂的撕咬,飞卿被压制,蜈蚣劈刀一样牙在日光下闪着寒光,一口咬在飞卿尾部。
“吼——”飞卿吃痛,竟发出一声龙吟,震尾将蜈蚣掀起甩出去,那蜈蚣飞出时毒牙撸下了一嘴金鳞。
陈相与吐出一口黑血,不在意的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清平君见他受伤,目光动了动,仿佛叹了口气。
“让飞卿把金蛊吞了吧。”
飞卿受了伤,疼痛和血腥激起它的凶性,双目赤红,扭头追咬过去,猩红的信子探出就像一根柔韧的鞭子直接抽在蜈蚣脑袋上。
夔牛鼓被扫成碎片,又在毒液毒血的腐蚀下化成焦粉,金蛊之毒早在二十年前飞卿自爆时众家便有了解。道听途说的恐惧中也有几分真实。凡被溅到者顷刻化为腥臭脓液,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江西泽勉强撑着结界,为了护住尽可能多的人他不得不将结界撑到了半个场地,大范围免不了被两条杀红了眼的金蛊一而再再而三的碰撞,如此消耗极大,勉强保护也只是坐以待毙,待到灵力耗尽,所有人都要死。
陈相与看着场下又看向清平君,坚定拒绝。“不要。”
金蛊跟清平君魂魄相融,虽是强行融合但已是不可分离,吞掉金蛊就意味着吞掉魂魄,那清平君就……
“总有别的办法的。你之前不是把飞卿跟我短暂分离了吗,你现在也可以将你自己跟你的金蛊分离。”
清平君摇头。“没用的,我根本没有把你同飞卿分离,它认得我,是我让它主动脱离你的身体,在我这里帮我压制金蛊罢了。”陈相与同飞卿的融合互不排斥,两人共用一魂,谁都可以是主人,飞卿暂时离开本体是可以的。
若不是飞卿帮忙压制金蛊,早在他消耗大量灵力布置缥缈幻境时,金蛊已经反抗破体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他看着下方惊恐奔走的人群,看着腥臭的脓液。“长清,我不后悔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这世间。他们平静太久了,久到人心都脏了,藏污纳垢丑陋不堪。师父当年想开创的太平盛世不是这样。我灭不了这世间,只是在这天道规则上冲撞了一番罢了。”他叹息一声,眸中印着远处天边湛蓝,那颜色极纯极净,十分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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