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逃走了。
恶魔的确洞悉到何塞的内心,知晓他视自己的记忆如珍宝。杀死恶魔、拯救密督因、拯救所有人……何塞做不到把它们放在自己的记忆之前。天使舍弃了他应该拯救的人类,或者说、从来没有许诺过的何塞·伊诺从最初开始就不是众人期待的天使。
他只想做那个人的恋人,跟他平静地生活。
可又是什么让事情变成了这副面目全非的模样。
何塞咬着牙,向前爬了一步。
他没有听到恶魔的脚步声,对方确实没有追过来,也许它已经套上弗林特的躯壳为完全的复苏做着准备,也许它知道何塞命不久矣,没必要再追。
的确如此,这样下去,他会先因为失去血而失忆,然后在“自己”也不清楚原因的巨大痛苦中死去。
多么、多么漫长的死亡,等着自己的血一点点流干,记忆随着生命之流离开身体,过往在眼前变得模糊一片,最后他将忘却自己的名字,忘却爱人的姓名。
“我不能……忘记……”何塞喉咙里发出混着干咳的嘶声,血在身后拖出一道猩红的痕迹。
——何塞·伊诺,这是我的名字。我遇见弗林特,是在……
……是在哪里?
何塞沾着血污的脸上惶恐不已,他拼命掏挖自己记忆的每一个角落,可是一无所获,他不记得弗林特发现他的地方了。
“不。”何塞喃喃,他死命按着自己的伤口,瞳孔不住震颤。他记得第一眼看到戴面具的猎人的时候露出的苦笑,他觉得自己被博纳塞拉猎人找上一定死定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是他一生最幸运的一个瞬间。
遗忘只要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就会越来越多。
无论跟弗林特的初见,还是刚刚发生的事情,记忆的缺失不分先后,冥冥之中的力量随机筛选出漏洞,渐渐腐蚀整张记忆的画卷。
何塞被困在废墟中等死,他本来已经知道外面的坐标,为什么没有把传送法术的终点跳离歌洛仙,而是下意识走进深处呢。
他不知道。难道他在潜意识中还是选择歌洛仙作为自己葬身的坟墓吗。
“弗林特……”
回忆在翻搅,头痛到无以复加,何塞咬牙忍受,掀开那些最幸福的片段试图保护住它们。他冲动的告白,他们在马车里偷偷的亲吻,他们在迷失海滨、还有他们离开密督因之后的平和生活。
还有、还有那个雪夜,盛装的弗林特向他索要的一生一世,以及何塞自己的许诺。
——弗林特给我的戒指,见证了他们的誓言。
何塞确认一般地看向自己的手指,然而,他的手上现在空空如也。
那枚染上弗林特鲜血的碧星石指环不见了。
他把它弄丢了。
何塞茫然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指,连惊惶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他甚至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忘记把它藏到了哪里。
那颗碧星石多么像弗林特的眼眸,那是弗林特的真心,他却不知道把它丢到了哪里。
“对不起。”何塞嗫嚅道:“我是不是再也看不到你了。”
何塞的血和泪混合在一起,流过鲜血淋漓的伤痕,他最后挣扎地动了动,发现自己无法再向前时,他微微蜷缩起身体,任由痛苦刺穿他的心脏。
放弃吧,这样就能解脱了。
弗林特已经死了,他努力活下去又是为了谁呢。
没有人能抓住他的手告诉他不要紧,没有人能治愈他心灵永恒的伤,没有人能让他的爱有所依。
就留在这里吧。不要让他挣扎了,除了更多的痛苦,他得不到任何东西。
——我有一个爱人,他的名字是,弗林特。
——他在……他在哪里呢。
——。
弗林特的黑袍飘在血海上,随着赤红的浪花飘动摇曳。
不要绝望。
保持自我。
可弗林特不得不绝望。
但是,他不要在此刻结束,痛苦也是他尚且活着的证明。
“穆沙佩普。”弗林特叫出恶魔的名字,淹没在血色里的手指颤动,他抬起手臂,指向半空中的恶魔,“我对何塞说过,我可能的仇恨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我不会再有想要杀死谁的念头。然而,你让我食言了。”
【哦?你想说,你要杀死我么。】恶魔嗤笑,它扇动翅膀,赤红的浪花便在海面翻卷,弗林特如其中一朵浮萍,稍有不慎就会被黑暗吞噬,再也不见天日。
“我是新生的吸血鬼,需要血来满足饥渴。”弗林特睁开暗红的眼眸,眼中隐藏着酝酿已久的飓风,“你的血就不错。”
他的精神世界依然布满阴霾,潮水也未曾退去,弗林特·博纳塞拉没有重拾光明,他心中充满愤怒和憎恨。
能让人活下去的力量不止希望一种,对面的极端还存在着另一种。
绝望,也是一种力量。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令恶魔体会到事情似乎不太对劲。
弗林特讽刺地弯起嘴角,嘶哑而平静地说:“恶魔没有第三要素,你想从这里夺取我的身躯,就必须让灵魂进入我的内心。你想要支配我,而我在此地也能主宰你。”
【……异想天开。】
“是不是异想天开,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弗林特原本碧绿的眼眸中曾布满星辰,如今嗜血的红占据瞳孔,像透不过一丝天光的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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