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霍泱心底里是好奇的。
因为信陵君出现时,他与长公主的故事发生在千百年前的大越朝,她实在是没有丝毫代入感与感同身受。
可是听王烜提到他和他的妻子“霍泱”的故事时,霍泱心中涌上一股很奇异的酸涩滋味,像是有人在豁口切洋葱,还以一种无处安放的悲戚。
“那,你们那一世,也是像我和继琛这样的青梅竹马吗?”霍泱问得小心,她在摇摆不定,不能确定自己能否在听闻后承受另一种全然不同的人生。
王烜摇摇头,像是不愿意多说这些细节。
也是,属于他的妻子霍泱已经亡故了,何苦再要求他回忆那些令他痛苦的蛛丝马迹呢?
霍泱率先起身,她泾渭分明地与王烜保持适当距离,自从知道眼前人并不是继琛后,连先前的亲吻都让她自我膈应。
“我要先去休息了,次卧有电铃,想来你是知道的吧?”她收敛起面上的同情、泫然欲泣,神色恹恹地冲王烜摆摆手,“有事叫我,其余请便。”
“等一下!”王烜叫住霍泱,“他该是叫你‘泱泱’吧?我就不随他这么叫你了。”
他顿了下,“我总连名带姓叫她,似乎也不适于称呼你,你比她过世时要小一些,我叫你‘小泱’吧?”
“随意。”霍泱也空白了几秒后,“她大约是什么年纪走的?”
“正好与你现在同龄。”
“几号?”
王烜怔忡,“什么?”
“她的忌日。”
王烜虚握的手捏紧,成拳,他坚定的注视几步开外的霍泱,信誓旦旦地说:“你不必知道。”
“可是我想知道。”霍泱倔犟地回望王烜,“我还想知道她最后魂归何处。”
王烜眉头蹙起,似是挣扎一番后,方缓缓道:“明天带你去。”
康桥公墓。
霍泱捧了束她在花店挑了半天的芍药,花开正盛,她双手擎了会儿都觉得臂酸。
“爆炸案发生后,政府在案发地立起来一块默哀的碑,第二行的第一个名字,就是霍泱,是中文。”王烜又陷入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中,“是她生前的好友安东尼为她置办的后事。”
“霍恒起初都不敢告诉父母这件事,我赶到的时候他跟我说要回国给她立碑,我阻止了他,因为她和我说过,比起若耶,她定居十年的康桥给了她更多眷顾。于是我在这里替她立了块碑,墓志铭还是我亲手刻的。”王烜在一方空地前给霍泱比划,“她不信教,所以我没有请牧师……”
霍泱不忍他继续,“王烜,可以了。”
“你不想知道,我写了什么墓志铭给她么?”
王烜开始变得像一个喋喋不休的老头子,不管不顾地自言自语了起来,“我写的是——”
“女孩,我愿做一支善谈的蜡烛,来生在你床边,为你点亮所有此生未曾叙尽的思念,与爱。”#
康桥下雨了,雨丝绵绵,轻盈地扑在霍泱漆黑的长发间。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今年的春天好冷。
这些天,哪怕再如何崩溃,她都没有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哭过。
昨天她跟王烜说,她可以为了继琛去死,是认真说的。
她若没了继琛,不会活不下去,但是于她而言,她生命里的活力与希望都被抽空了,遑论爱与被爱。
就算要哭,也要等继琛回来的时候再哭。
他回不来,她就去陪他。
所以,还没到要哭的时候呢。
霍泱偏头看王烜的侧脸,继琛清隽的轮廓里好似映上了一层别人的影子,虚虚的、钝钝的,哪里都是触手可及的痛。
到底意难平啊。
可怜人。
霍泱敛眸,等了好一会儿,感觉到王烜的低沉之气略微被风雨吹散了些,才故作轻快地拍了下他的肩头,“我们去吃冰淇淋吧!”
王烜本也无需安慰,但霍泱的话难免令他动容。
他牵起嘴角,试探性地问:“草莓味的吗?”
霍泱把花束放到草地上,“当然!”
起身的时候,她抬臂,把手递给王烜,“你说,她会喜欢我挑的花吗?”
王烜托着她细白的腕,借力给她,也笑着回了一句“当然”。
草莓味的冰淇淋居然售罄了,霍泱吃着树莓香草的双色球,兴致缺缺地边走边抱怨,“这家店的老板最近越来越懒了,草莓季还没完全过去呢!怎么也不多备着点!”
“下次再带你来吧,”王烜被她的孩子气逗乐之余,没忘了跟她提正经事,“对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就先一起回若耶吧。”
霍泱眨巴眼睛,“你是在担心恐怖袭击案吗?”
王烜颔首,“我已经发匿名邮件给市局,请他们最近几日多加防范了,他们信不信由他们,但是保险起见,我们不在康桥比较好。”
这点霍泱举双手双脚赞成。
霍泱和王烜收拾了叁天的行李,才把茶岭街37号打理整洁,行李箱在玄关堆了四五个,这几日他们几乎是足不出户的。
离预订航班还有一天半的时候,两人终于有空跟所有在康桥的亲友好好道了个别,原本霍泱想在离开前,在周边一些城市故地重游一番再回国。
可是王烜这几日有点精神紧绷,霍泱也没好意思在这种仓促的行程里任性。
又是邀约满满的一天,星辰点点时分,与他们共进晚餐的人是王烜和谢昭的恩师,Steven教授。
这位教授是王烜本科时的启蒙老师,教他们系的工程数学,实际是天文系的大牛,也是后来谢昭在康大的指导教授。
谢昭因为学业结束,也没有继续留在康桥的打算,Steven教授给这两位他很喜欢的中国学生践行之际,送了他们各一本书。
送王烜的薄薄一本,是图灵的《论数字计算在决断难题中的应用》。本硕都在普林斯顿的王烜接过这本书时,有些难以名状的鼻酸。
当年他在选择康大还是普林斯顿时纠结了很久,一边是他崇拜的数学家所成长的校园,一边是万人敬仰的学术殿堂,无论他选了去哪里,都会有一些些遗憾的。
万幸,这一世的王继琛,选了一条和他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尽管他的学术理想以失败告终了,但他在康桥的诸多收获,是王烜一生都无法企及的。
例如他遇到了这么棒的人生导师,例如他拥有了这么多亲如手足的朋友,例如他能陪伴霍泱共度十年光阴……
收拢思绪,王烜正襟危坐,眼底熠熠星光攒动,他对须发花白的老教授道:“老师,我至今仍将‘数理中包含一切真理’奉为圭臬。”
老教授含笑回应,“我也坚信这一点。”
高山流水,何日与君再会。
#王烜写的墓志铭是从他的角度写的,改编自今晚刚读到诗,原文如下:
《一支善谈的蜡烛》
我有一支善谈的蜡烛,
昨夜,在我的卧室。
那时我很累,但我希望
有人能陪我,
就点燃了一支蜡烛。
听它的光发出的令人
舒服的声音,直到睡着。
——理查德·布劳提根 着
陈汐 / 肖水 译
感觉这文太多引用了,但王烜和霍泱这俩本来就比较文绉绉的,后面几乎就没有了,大家多担待。
另,老教授送给谢昭的是一本《索拉里斯星》,也是谢昭的番外名。
(话说我也写得太清水了,等继琛速速归来吧(以及谢昭梁等等的副线番外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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