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这会儿正耷拉着脑袋,两眼无神地盯着地板上的某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微黄的牙齿神经质地啃咬着手指上残破的指甲。
当察觉到有人来到了自己的面前,他缓慢地抬起头,与沈邱鸣四目相对,两顾无言。
在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沈邱鸣坐着的那架轮椅后,青年浑浊的眸底浮现出一丝极为复杂的神色,似喜若悲,却又在下一秒重归于平静。
或者说,故作的平静。
见沈邱鸣一言不发,青年主动开口和他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沈哥。”
沈邱鸣注视着眼前这位多年未见的老队友,收拾好有些混乱的情绪,静静吐了口浊气,不动声色地回应道。
“好久不见,阿明。”
如今的阿明已经褪去当年青涩的稚气,原本白净的下巴已经生出了细碎的淡青胡茬,瘦削张开的脸庞上带有些许岁月镌刻的沧桑痕迹。
虽说长相大不如从前那般年少,但沈邱鸣仍在第一眼就认出眼前的青年就是曾经和自己待在同一家俱乐部当职业选手打比赛的那个小鬼,阿明。
在此之前,沈邱鸣对阿明的印象依旧停留在当年他送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上车离开战队基地的那段画面,以及对方语焉不详的告别之言。
自那天一别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个小鬼,也鲜少得知与对方有关的消息。
当初唯一在老板那儿了解到的便是“你说那个小鬼啊,有个三流战队想要他,我问过他的想法,他考虑了半天就答应了”这寥寥的一句。
然而沈邱鸣万万没想到,在意外听见蒋耀的那通电话,知晓当年他与BOOM的转会合同被截胡的这件事有阿明参与其中后,他还能再度遇见阿明本人。
只不过会面的地点着实有些尴尬——警察局的拘留室。
他在拘留室外,而阿明在拘留室内。
他成了倒霉的被害人沈某,而对方除了作为他曾经的队友以外,还多了个新的身份,嫌疑人阿明。
这是何等的讽刺。
沈邱鸣心想。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元·阿明·芳,你怎么看这事儿?”
沈邱鸣双手交织着摆在腹部,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呵呵,”阿明没理会他的幽默,冷笑了一声,“你们既然能把我抓到这里,就应该把证据都收齐了吧?”
“不,他并不知情,”在旁的夏老板插嘴道,“都是我一手包办的。”
沈邱鸣颔首,拍了拍轮椅用炫耀的口吻道,“没毛病,就连我胯下的这匹巨物就被这位金主爸爸承包了。”
阿明:“……”
他开始考虑在警察局里被人灭口的这种可能性。
夏老板闻言猛地捂住沈邱鸣的嘴,“啊啊啊这是什么虎狼之词!还想不想要这个月工资了!”
听见工资这种敏感词汇,沈邱鸣态度登时来了个三百六十五度托马斯回旋,投降示弱道,“哎哟,我哪儿敢说话啊。”
沈邱鸣看向满脸写着“你他妈在逗我”几个大字的阿明,清了清嗓子道,“你老实交代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顺便问下,我寻思着我既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又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没必要把我害成这副狗样吧?”
夏老板凑过头来,颇为好奇地八卦道,“呃,你是不是玩弄人家感情了?”
沈邱鸣飞快反驳道,“怎么可能,他是直男!钢管直好么!”
阿明眼神微微闪烁,淡道,“我有女朋友,谢谢。”
沈邱鸣顿时露出一个“我就说吧”的表情,朝夏老板挪了挪嘴,“嗯哼。”
夏老板慢悠悠问了句:“你刚才说谁才是爸爸?”
“……”
沈邱鸣心说老夏这是你解决尴尬的最新手段么,太他娘的硬核了。
随后他语气诚恳道,“您,说的都对。”
夏老板矜持地虎摸他狗头,“刀不锋利马太瘦,你拿什么和我斗。”
沈邱鸣:“……”
阿明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倏地扬起唇角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笑着感慨,“你真的一点都没变啊,沈哥。”
沈邱鸣摇头,意味深长道,“不,我也变了,只是你变得太多了,让我有点认不出你。”
阿明安静了一瞬,他知道沈邱鸣所说的这个「你」并非只是单纯的相貌。
“反正,我无所谓了。”
阿明垂下眼眸喃喃道,接着话锋一转。
“那让我来告诉你吧——”
“从头到尾,一切的一切。”
我曾经犯下的所有过错。
*
阿明的本名自然不叫阿明。
但他无论叫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没人会关心那个真正的、父母从出生起就赋予他的名字。
人们只知道,某支新组织的二流电竞战队里有个名不见经传的职业选手叫阿明。
老板曾经问过这个从乡下跑来城市的小鬼为什么想打职业。
当时阿明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张口就是老马的那句“我有一个梦想”。
他先是说了一个字,钱。
其次才是那遥远缥缈的电竞梦。
阿明从小家里就穷,没钱让他读高中,况且从中小学校反馈回来的种种迹象表明他不是读书的料,于是读书的路子就这么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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