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蹲在地上,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脑袋埋在双膝之间。他在抖,仿佛那只麻雀不是撞在了窗户上,而是撞在他的身上。这个姿势和陈景焕第一次见到易澄在笼子里的姿势一模一样,充满了戒备。
“易澄。”陈景焕叫了他的名字,将他从地上拖起来,抱到自己腿上坐着。而男孩则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那样,抓在陈景焕的衣襟上,他的手攥得很紧,把服帖的布料攥得像块腌咸菜。
陈景焕抱着他没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几分钟后,易澄的情绪稳定了些,一条细白的胳膊,软软环上了男人的脖子。
“别……别送我走。”
这回是完整的句子,因为喉咙紧涩而拖着的尾音,听在陈景焕的耳朵里,莫名有了点别的意味。他不动声色将双腿岔开的角度放大了些,很满意易澄的反应。他当然不会送他走,相反,他要他一辈子待在他身边,如果是自愿的就更好了,省事。
医生坐在桌子对面,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来这里的病人很多,私立医院,有钱人的数量更是不在少数。各种各样的事情他们见得多了,早就不再会为此大惊小怪。
医生移开视线,抓紧时间向电脑里录入病症。
见男孩没有异样,他才开口继续刚刚的话题:“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病人的声带没有问题,语言功能的障碍,或许是由于社会语言环境的缺失。他好像只会中文,可这里是个英语为母语的国度。”言下之意,如果你想让他尽快恢复语言功能,要么就带他找中文的语言环境,要么就让他学习英语。
陈景焕点了点头,他其实不太在意易澄究竟能不能说话,毕竟他的灵感来自于男孩本身,并不来自于他的语言。只不过,如果可以说话,或许还能更有趣一些。
“血检的报告今天晚上我会传到您的邮箱里,详细的分析也会附上一份。目前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需要注意的是,白化病患者的免疫系统相较于常人更脆弱一些,平时要多注意。”医生低头看了一眼视力表,“需要安排配眼镜吗?”
“不。”陈景焕直接否决了这个提议,“我会照顾好他。”
按照常理,或许医生在这种问题上应该过问本人的意见,但是很显然,陈景焕才是这两个人之间的主导者,他做的每一个决定,留给男孩反抗的余地并不大。
“好吧。”医生并没过多纠结,转而提醒了一句,“陈,另外我多说两句……看刚刚他的反应,也许你该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虽然不知道男孩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是凭借他的经验,不管是过激反应,还是对某个个体依赖感过强,都不是什么健康的心理。
“谢谢。”陈景焕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
医生对男人的回答并不意外,出于医德,他还是追问了一句:“需要我给你推荐心理医生吗?”
“不用。”
很直白的拒绝。眼前这个高大的亚裔男人,显然是压根不想让他带的男孩去看心理医生。或许,他就是希望易澄对他产生依赖,到达做什么都离不开他的程度最好。
陈景焕的私人医生和他认识的时间不短,说话也没有那么客气,他一边在单子上签字,一边嘟囔道:“也许你也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医院外的天气很清朗,暖烘烘的阳光把秋天的寒冷都吹拂掉了一半,男孩拉扯着陈景焕的衣袖,走走蹦蹦追上他的脚步。易澄看上去仍旧有些惴惴不安,路边的一切都很陌生,宽阔的接道,偶尔几个匆忙的行人,还有行驶过的车辆发动机的轰鸣。
每一件事物都是他从未见到过的。
诚然,他不想再回到笼子里,不想在每天与肮脏的野兽为伴,但是,如果就被人放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他显然也无法生存。一切在他看来都很危险,能够拯救他的只有身边这个男人。
“陈……陈先生。”他磕磕绊绊开口,似乎讲出这样一句话对他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你,不要送我回去。”
自从他发现周围的人都听不懂中文时,他就不再开口,现在,他已经太久没有说过话,就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是如此陌生。
陈景焕好像冷笑了一下,他为易澄的天真感到可悲。但再次开口时,语气却是温和的,他甚至还抚摸了男孩的头发:“你只要听话,我会实现你所有的愿望。”
易澄因为这一句话,就骤然雀跃起来,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紫灰色的眼睛弯弯的,像闪着光的星河。陈景焕盯着他,目光带着痴迷的色彩,他透过他,仿佛在看到造物主赐给自己最宝贵的奖赏。
……
有的时候,陈景焕看着他的缪斯能生出很多灵感,而有的时候,他看着易澄能生出很多烦躁。
当安静的餐厅里,第不知道多少次发出刀具与盘子接触的刺耳响声,陈景焕的耐心走到了尽头。他将刀叉扔在盘子上发出很大一声动静,在房间里候着的女佣,吓得哆嗦了一下。
而易澄就更不必说,他丢掉了刀叉,下意识将整个人团在了椅子里,还是双手抱头的姿势,只不过这次还多了一句轻微的“对不起”。
每到这种时候,陈景焕才会意识到,这个男孩果然是他从马戏团里面检出来的,许多礼仪都没学全,更多时候与他的生活格格不入。他们两个,完全是两个阶层的人,可即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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