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枢一动没动。
他知道,野兽总要确认猎物的弱点,才会动手,他只要微微一动,黑暗中那无数双眼睛,立马会能看出他的软肋。
这年头,能被关进来的人,可不仅仅是他和袁冰这种嫌疑犯。
从青帮分子到亡命之徒,从坑蒙拐骗到杀人放火,软弱可欺的在这里捱不过几天,只有逞凶斗狠,油滑老练的人才能活下去。
一阵冷风吹来,他的鼻子有点痒。
凌枢忍了忍,没忍住。
张嘴,低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就在他顺手去揉鼻子的时候,肩膀忽然多了一只手。
还未来得及反应之际,凌枢整个身体已经狠狠被推向铁门!
当啷一声巨响,后背与铁门相撞的动静,在空旷的监狱回荡,刺耳震撼。
远处隐约能听见狱警跑过来的脚步声,但很快又折返回去,消失无踪。
这种地方,只要不闹出人命,一般都不会有人来管。
就算闹出人命,只要死者没有过硬的身份背景,也未必就有很严重的后果。
乱世人命如草芥,即便在远东最繁华的城市,亦是如此。
可以预见,迎接他的,将是一个严酷的夜晚。
想吃顿夜宵,怎么这么难?
凌枢满心悲凉。
作者有话要说: 凌枢:我太难了.jpg
第4章
小汽车停在岳公馆门口的时候,怀表的指针正好停在午夜十二点。
司机小跑上前,打开车门。
右颊忽然一点冰凉,岳定唐伸手一抹,是雪水。
在车前灯的照射下,细细碎碎的雪颗颗分明,间或还有点风,把雪粒刮进脖颈,司机下意识缩了缩,小声嘟囔。
“怎么还下雪了?”
但进了大门就暖和了。
暖风迎面而来,夹杂着一股暗香,冷热瞬时交替让鼻子发痒,司机忍不住低头打了个喷嚏。
“小弟!”
一道倩影从二楼走下,难为她穿着细高跟鞋和旗袍,还能跟旋风似的卷过来,风风火火。
岳定唐看都不用看对方的脸,就能脱口而出:“三姐,你怎么回来了?”
岳春晓笑吟吟:“怎么,不想看见我?你姐夫跟着公使回国了。我不想去南京,就干脆回家看看。”
岳定唐:“南京有蒋夫人在,天天都有舞会宴席,那不是你最喜欢的?”
岳春晓撇嘴:“我喜欢出风头,不是喜欢去低三下四受罪,没到南京不知道官小,那些皇亲国戚一大堆,我才没兴趣伺候周旋,还不是回家痛快舒服?再说了,那些人以为出国是桩美差,肯定会问东问西,以为你姐夫捞了多少油水!”
岳定唐点点头:“还是那个暴脾气。”
岳春晓作势要打他,后者眼明手快闪开,岳春晓手至中途,变掌为指,捏住他耳朵。
岳定唐嘶的一声,“轻点!”
岳春晓:“服不服气?”
岳定唐:“五体投地。”
岳春晓心满意足松手:“我包了点饺子,擀了面,你想吃什么,饺子汤?葱油拌面?”
岳定唐:“葱油拌面。”
岳春晓嗔道:“还是那一口,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说罢却喜滋滋去准备了。
葱油拌面快得很,葱油锅里热开直到葱段变色,再将面煮好捞起,就可以把热淋淋的葱油淋下去。
一碗拌面由此成为这座城市大部分百姓的念想,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莫不例外。
岳春晓不止做了葱油拌面。
桌上还放了香菇酿和小汤包。
这两样可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出来的。
岳定唐抽抽嘴角:“说好的夜宵,你也不怕我撑死。”
岳春晓不假佣人之手,亲自把葱油拌面端上来,放在他面前。
“原以为你二哥会回来吃,谁晓得他临时有事跑北平去了。”岳春晓在他对面坐下,慨叹,“还是家里好,我看哪哪顺眼,连房间里那个缺了口的柜子,都比外边好看。”
岳定唐低头吃了好几口面,才笑道:“这是遭了什么罪才发此感叹?你以前不总觉得西洋列国比老祖宗的地方好太多么,又先进,又漂亮,有高楼大厦,文明礼仪,是不是你说的?”
岳春晓白他一眼:“我以前是去留学,留学跟驻外,能一样吗?你光会在这里说风凉话,真该让你亲眼去看看,知道的,说那是使馆,不知道的,还当那是年久失修的鬼屋!”
岳定唐诧异:“好歹你们也是代表一国体面,南京政府没给拨款么?”
岳春晓苦笑:“体面?南京本该拨给你姐夫他们的工资,从上半年拖欠到现在还未给,像咱们这样还有些家底的,尚可周转经营,有些家境贫寒点的,连冬衣都买不起!还有使馆修缮,每逢下雨,天花板就会漏水,你姐夫那办公室就更不用说了,窗户是坏的,关不上,下雨总会往里面泼,弄得墙边一圈地板都是湿的,日子一久,就会发霉。说要换地方吧,连薪金尚且拖欠,又哪儿来的经费?”
一开始夹面的手没停过,但渐渐的,动作缓下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那南京怎么说,陈公使发电报了?”
“发了,数日一发,催薪资,催经费,南京那边总说困难困难,让他们自己想法子筹措,要我说,这狗屁外交官不当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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