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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定唐低笑,真是打瞌睡都不肯吃亏。
    “有间新奉天赌场就不错,听说是当地士绅开的,还算公道,又把不少上海百乐门舞场的门道给腾挪过去,挺受欢迎的,我这次回去奔丧,你却不必跟我一并拘着,自己有空可以四处逛逛,只要节制些,别惹事就是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新奉天说是说当地士绅,背后也是日本老板,那里头还有个地方,提供洗浴按摩,许多当地名流都乐意去享受一把,但这样一来……”
    凌枢忽然没声了,睡意却飞了大半。
    他觉得岳定唐更像是在试探自己究竟有没有去过东北。
    看似聊天,实则不经意间,步步深入。
    他只作困倦深沉,绵绵长梦,呓语几句就消了声音。
    岳定唐没有再追问下去。
    一切只是凌枢的错觉。
    窗外景物飞逝,在黑暗里沉沉浮浮,光影浮掠,看不分明。
    只有远处山影朦胧,亘古不变,熟悉而又陌生。
    这条路,他的确曾经来过。
    当时……
    火车里有充足的暖气,尤其是一等车厢,客人们可以在暖洋洋的车厢里,透过挂着冰冷夜霜的窗户,观望窗外初春的寒意。
    但凌枢却睡得不大安稳。
    他在微微发抖,尤其是牙关,咬得很紧,像被冻着,又似苦苦忍耐什么痛苦。
    梦境深处,他还在更冷的冰天雪地里,熬着寒冬,一点点挪动手指,将麻木到刺痛的知觉强行拉回来,身体僵得久了,从肌肤到骨髓,全部失去痛感和对冷暖的察知,慢慢地,连血流和呼吸也会冻住。
    他身旁的秦老三,就是这么没的。
    秦老三是个粗豪的东北汉子,三句话不离骂娘,成天骂骂咧咧不拘小节,乍听还夹枪带棍,曾经因为一件小事找凌枢的茬,两人还动了手,他以为自己制服小白脸轻轻松松,谁知被凌枢反将一军,从此之后老老实实,不敢造次。
    但他真心服气一个人之后,就会将那人当作朋友,秦老三腰际有个弹坑,正是帮凌枢挡子弹挡出来的。
    后来……
    后来,他就在凌枢旁边一动不动,怎么叫都再也没有回应。
    凌枢无法就地安葬或带走他,只能任由秦老三永远长眠在冰雪之下。
    冰雪之下,还有许多像秦老三这样的人。
    岳定唐发现凌枢一边发抖,一边居然额头上沁出细密汗水。
    他轻轻去推对方肩膀。
    没动静。
    凌枢嗯了一声,停止颤抖,但牙关依旧咬得很紧,连腮帮子都微微鼓起。
    “放松。”
    岳定唐在他耳边低声道,伸手在他后颈捏了一下。
    凌枢的表情陡然放松下来。
    岳定唐掏出手帕,将他额上的细汗拭去。
    手到途中,忽然顿住。
    岳定唐想起临出门前,自己接到的一个电话。
    电话是二哥岳定晋打来的。
    那个电话也让这趟旅途变得不再仅仅是奔丧那么简单。
    目光落在凌枢平静的睡颜,岳定唐面上浮现些许复杂。
    但几秒之后,情绪如风抹平,很快恢复如常。
    他收回手帕,揣进口袋,合书闭眼,也开始养神。
    希望此行,平安顺利,速战速决吧。
    ……
    奉天者,奉天承运之意。
    这座满清入关前的都城,被前朝统治者赋予格外的眷顾和寓意。
    如今虽已改朝换代,几经更迭,奉天城依旧人口众多,车水马龙。
    非要说有所不同,那大概就是多了许多金发碧眼的俄国人,还有身穿和服,或者虽然身着西服,但一看就是外国人的面孔。
    奉天站外面,人潮丝毫不比北京上海少半分,权力交替和战争爆发似乎没有影响这座城市的繁荣,拉黄包车的,拉货的,站在屋檐下等着接活儿的杂役,嘴里叼着烟走来走去貌似衣冠楚楚实则等待机会下手的小偷们……
    唯独没有说好前来接他们的关家人。
    凌枢打了个呵欠。
    倒不是睡不够,而是长途旅行之后的疲惫,甭管睡多久,这种折腾的疲惫短时间内都缓不过来。
    “岳长官,老岳,我说您大驾光临,亲戚之间那么多年没见,关家怎么也得派一辆小汽车来接吧,黄包车可不够格!”
    岳定唐看了半天,摇摇头。
    “关家的人没有来接。”
    凌枢瞌睡虫飞了一半。
    “怎么回事,可别是让咱们两条腿走去关家吧,我这细胳膊细腿的受不住!”
    岳定唐:“关家来信,说会派车派人来接,接送的是关家老五关诗之,还附上了他的照片,但我没看见他。”
    凌枢:“是不是约好的时间没到?”
    岳定唐看了看表:“时间刚好,我们再等五分钟,没等到人就自己去宾馆。”
    五分钟过去,他们非但等不到人,还受到不少人的注目。
    毕竟两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在暗潮汹涌的奉天城火车站门口站上半天,这本身就是招眼的存在。
    不大不小,但足以让他们在有心人那里挂上号。
    饶是修养耐性颇佳的岳定唐也有点站不住了,他拎起脚边的行李箱,随手招了两辆黄包车,让车夫将他们送到本城最大的宾馆,悦来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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